第83章 阿翁(第4/5页)

“让你欺负我孙女!让你还敢欺负我孙女!当我这个做祖父的是死了不成!”越公把拐杖挥得虎虎生风。

两个瘦猴痛得不行,抱头求饶:“越公别打了别打了!”

一个打累了,两个哭累了,最后两方才罢手。

罗纨之连忙去扶越公,哽咽道:“阿翁你无事吧?”

越公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你不要怕,直管用砖拍烂他们的脑袋,出了事有阿翁帮你顶着!”

罗纨之虽然有父兄,可是父兄之中也无人会如此为她撑腰。

她低低“嗯”了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忍不住道:“阿翁,你不必对我们如此好……”

越公渐渐佝偻着身子,忽然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我孙女,我的丽娘和孩子们都死啦。”

“阿翁,你都知道了?”罗纨之心中震惊。

“这乱世中要不是你们走投无路也不会来到这里。”越公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虽然你不是我的孙女,但也是别人的孙女、孩子,老叟既能护你们一时,也会护你们一时。”

罗纨之哽咽道:“阿翁,我有父亲,但是我父亲却不如您远矣。”

傍晚,院门咚咚咚被人敲响。

罗纨之和映柳去应门,门外是是井生的声音。

井生中午一跑,晚上就鼻青脸肿地出现,把两人吓了一跳,想要他进来上药。

井生不以为然道:“嗐,小爷我从小到大被打惯了,皮糙肉厚着呢!不妨事!”

罗纨之道:“但是你也是为了帮我……”

“我就是路见不平仗义相救……”井生摆了摆手,又抓了抓脑袋,低头道:阿姊,我饿了,有口饭吃吗?”

他今日被打了一顿不说,更是连口吃食都没有,身上也没钱,路边的野果早给别的乞丐薅光了,实在饿极了才翻墙到归仁坊。

“有的。”

每次越家都会多煮一些干麦饭,还能喂鸡。

映柳跑了一次厨房,端来一大碗麦饭。

里面还有煮烂的豌豆、葵菜,佐以鱼鲊。

这样的美食井生很少有机会品尝,埋头大吃,都顾不得跟两人说话。

罗纨之与映柳就站在门边上,看他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直到最后一粒麦都舔进嘴里才满足地捧着空碗,感动道:“阿父阿娘死后,我再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你阿父阿娘怎么去了?”映柳蹲下身好奇问。

井生擦了擦眼睛,道:“我阿父是服徭役时被那些狗东西打死的。他们赶着工期,不给人休息,我娘说我阿父就是替人仗义了几句,就给打死了,做好人很容易死吧?”

罗纨之想了想道:

“世上有很多坏人,也会有很多好人,无论好坏,最后都要死,可坏人遗臭万年,好人却能留名千古。”

井生鼓了鼓嘴,把碗塞回给映柳,油滑地道了句:“嘿嘿,那我还是被骂一万年乌龟王八羔子好了!”

映柳气道:“竖子!再不给你吃麦饭了!”

井生吃饱了肚子,一溜烟就跑了。

越公不愿意罗纨之动用自己的钱为他免去徭役,他说反正没几日了,不必便宜了那些孙子。

每日早早就出门,搭着同县的犊车赶去三里地。

最近工程在收尾,工期又被缩短了,好些年轻的郎君连家都不得回,天不亮就要干活,晚上就垫着草席在墙角对付一晚上。

将将到三月,天气并未暖和,如此糟糕的处境,很多人就病了,这一病,原本就紧张的工期变成了艰巨的任务。

但是督官却不管这些,挥着鞭子像是驱赶着驴子一样,让他们起来干活。

这一日,越公到了时间却没有回来。

罗纨之和映柳都坐立难安。

嬷嬷让自己的老头去外面查探消息,只得出同去的那几个同镇的人也都没有回来,可见他们都还留在了三里地。

“我去找找吧!”老头系好斗笠,最近天气不稳,时不时还会下场雨,这样的天气别说他不舒服,越公的那条腿也受不了。

谁料老头也一去不复返。

这下罗纨之彻底急了,只能去外面找廖叔,途中遇到井生,井生听她说起担忧,连忙把破碗往怀里一藏,自告奋勇道:“那地方我熟,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等我消息——”

等到太阳快下山,谁都没有回来,罗纨之知道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她再等不下去,带着廖叔赶着犊车去往三里地。

三里地的地势与扶桑城很像,这里的坞堡也是背山环水,高墙厚实,箭塔耸立。

坞堡前拿着长矛刀剑的士卒围着泥头土腿的百姓,正在僵持中。

罗纨之一眼看见最前面拄着拐杖的越老,对面都是持着寒光闪闪的尖刃的士卒。

“东家,你看那边的小郎?”廖叔指了一旁。

罗纨之顺势看去,老头跪在地上,膝上枕着的是井生。

井生捂着肚子,肚子上叠了好几层粗布,但都已经被血渗透,化作棕红色,那些失去的血让他的脸变得灰白一片。

罗纨之连幕篱都顾不上戴了,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握起他的手,无措又慌张道:“井生,井生你怎么了?”

井生转动了眼珠,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老头抹着眼泪道:“那些士卒蛮不讲理,非要他们这两日把剩余的碎砖土石清理走,但就是不吃不喝这些人满打满算也要用上十日,这分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家主和他们理论,他们就动手杀人……”

罗纨之望去一旁,那边地上还躺着三具尸体,旁边不知道是亲人还是同伴正在垂泪。

“井生这小皮猴,看见家主被人刀剑相加,就上前去抢人家的刀,家主是没事,他自己就……”

“井生你是好样的!”

“要不是井生,越公就已经死了,井生你可要坚持住,以后就是越家的大恩人了!”

井生、井生、井生……

周围的劳役七嘴八舌。

小小的井生做了他们不敢的事,让他们敬佩。

罗纨之呆呆看着井生半晌,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药,连忙要去掏荷包里的药。

但井生两眼放亮,喊住她,“阿姊,我听见他们在夸我……”

五岁就成为了满街喊打的小乞丐,他还没有被人正眼相待过,更没有得过一句夸赞和肯定。

他眼睛里流下了眼泪,最后望着罗纨之道:“阿姊,做好人真的会死……”

他语无伦次道:“我好想再吃一次麦饭,我阿父离家之前,做给我吃的麦饭,放了好多好多豆子和鱼鲊……”

“你好起来,阿姊给你吃好多麦饭。”罗纨之眼泪模糊了视线,手不停的发抖,药瓶子上的塞子半天都拔不出来,她扣了半天,指甲都劈开了。

廖叔蹲下,拿走她的瓶子,道:“东家,他已经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