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见陈显沉默不说话,吴别想着趁热打铁,毕竟陈显这样性格的人,就是得有人逼着他做决定才行。

“你要是犹豫不决就听我的,别管那小孩了,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把姜英那婆娘给找回来,存折里两毛二,一朝回到解放前,前半辈子白干。”

普通人只有涉及钱的问题时才能触及灵魂,果然是没钱寸步难行,陈显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一想到自己的事情,他的内心被吴别说动了。

“怎么样?”吴别追问。

陈显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车窗外,“就算是不管沈计雪的事情,也不能把人丢在理发店,至少送他去派出所吧。”

听到陈显松口,吴别的脸色这才缓和,一开始就该这样,陈显早就该学会心狠,学会少多管闲事。

正午的太阳直射地面,出租车的金属外壳不断吸热,整个车身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就算是打开车窗通风,也只是勉强吹散了热气,开了没多久,出租车一脚停在了路边。

一路上,陈显都在琢磨着该怎么跟沈计雪开口,他想用尽量委婉的方式,尽量不伤害到沈计雪的内心,可直至车停下,他都没想好措辞。

吴别付了车费后,示意陈显下车,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显心一横,委身钻出了车门,他刚站定身子,抬头瞥见了坐在玻璃窗前的落寞少年。

头发剪短后,沈计雪那双点漆似的眼睛愈发惹眼,只是眼神光有些暗淡,他白得发亮,阳光透过玻璃,像是能把他晒化一般,化成一缕青烟,随时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消失。

把沈计雪交给民警容易,交出去之后自己就万事大吉了,以后他俩桥归桥,路归路,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陈显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万一沈计雪的爸爸一直找不到,沈计雪又该何去何从?

“走吧。”吴别见陈显看着玻璃窗里的沈计雪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刚决定得好好的,你别关键时候又掉链子啊。”

陈显没有说话,跟在吴别身后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的老板跟老板娘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见陈显他们回来,热情地迎了上去。

“嗐,给陈显打电话你没接。”老板回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计雪,“叫他跟我一起吃点,他也不肯。”

陈显顺着老板的视线看了过去,沈计雪干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冲老板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大步走到沈计雪跟前蹲了下来。

“小沈。”

沈计雪那双漂亮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闪忽闪的,闪动着眼角那颗颜色很淡的痣,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能从他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你回来了。”

听到沈计雪的声音,陈显莫名觉得很难过,沈计雪是不是猜到什么了?自己和他都在等待,最能明白等不到是种什么滋味。

陈显从兜里摸出钱递给老板,起身拉住沈计雪的手,“走吧。”

三人走出理发店,吴别当即就想要打车去派出所,陈显朝他摇摇头,他蹙着眉头,质问的眼神不断在陈显和沈计雪之间扫荡。

人的视线和就和阳光一样,是有温度的,沈计雪能感觉到吴别的打量,他也能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古怪。

沈计雪轻声开口,“陈显,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他也不傻,他知道跟陈显非亲非故,陈显之前提出退还全部房租,帮自己重新找房子的条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人沈计雪都开口了,聪明就该顺着他的台阶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吴别在一旁看了都着急,陈显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平淡跟沈计雪解释。

“刚又去了趟派出所,所以耽误了。”

吴别的表情很是精彩,急得恨不得替陈显开口,但陈显挡在了他面前,生生将他跟沈计雪隔开。

沈计雪嘴唇嗫嚅,“存折补办好了吗?”

“嗯,我媳妇把钱都取走了。”陈显说这话时心里沉甸甸的,“所以才又去了趟派出所,报警。”

“你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沈计雪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羽毛一样扫过陈显的心尖儿。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确实有过不管沈计雪的打算。

陈显清了清嗓子,“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再回去。”

吴别气得眼冒金星,但是又拗不过陈显这个闷葫芦,折腾大半天,他也饿了,只能先听陈显的,填饱肚子再说。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点了几个菜后,米饭得自己去盛。

陈显起身,吴别也跟着他一起,两人将装米饭的大桶围住,吴别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沈计雪,压低了声音,怒不可遏道:“陈显,不是说好把人送走吗?”

“你小声点。”陈显提醒道,“别叫他听到了。”

吴别真是搞不懂陈显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当菩萨当习惯了,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他现在是什么处境,自己跟他分析得再清楚不过,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饭桶里的饭还是热的,盖了一解开,玄白的雾气扑面而来,陈显边盛饭边回答吴别的问题,“让他先住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船。”

这根本就不是上不上船的问题,家里莫名其妙多个人,多的是人,不是小畜生,不是随便给口吃的就能养活的宠物,是个行动不便,活生生的人。

“你打算照顾他?你是嫌你自己事情不够多吗?”

陈显知道吴别是好心,是为自己着想,但是看到沈计雪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真的开口不了,况且自己事先跟他谈好条件,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人至少得言而有信。

说服不了吴别,陈显也不能放任沈计雪不管,他像是妥协般道:“最少我上船之前让他住着,等我开工,他爸爸还没找来,再找警察吧。”

吴别没辙,认命闭上眼睛,好半天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那娘儿们把钱都取走了,你现在怎么办?”

存折里取得只剩下了两毛二,陈显这个将经济大权交到媳妇手上的老实男人,肯定是弹尽粮绝了啊。

陈显倒是显得格外镇定,语气像是很庆幸,“今年最开始那几个月不是一直压着工资,后来我也懒得去结,等这趟回来,我才把所有工资结清了,还好偷了个懒,不至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显一拍吴别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吴别,“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安慰起我来了,媳妇跟人跑了的又不是我。”

陈显瘪了瘪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想想自己为了多挣点钱,总是多争取上船的机会,别人工作半年休息半年,自己休假三个月都嫌多,到头来钱也没留住,人也没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