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页)
云胡正在院子里推石磨,瘦弱的身子上挂着磨扣,他双手抓着磨钩,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稳住身形,整个人几乎要趴在磨棍上,用力推动磨盘时,脸都憋得通红,明明是腊月天,还见他拿肩上搭着的手巾擦汗。
谢见君心里一哽,这两个月,他不在时,云胡每日就是这么推磨做豆腐的吗?
他紧抿着唇,说不出的心疼自心底深处汹涌地冲上喉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赶忙慌手慌脚地套上衣裳,登时出了屋子。
云胡将盆里最后一勺豆子添进磨眼里,想着磨完这点就赶紧去煮豆浆,他屏足一口气,刚要使劲,一旁搭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谢见君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酥酥麻麻的,连手底下撺的劲儿都跟着泻了,“要弄、要弄完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见君没打腔,胳臂稍稍用力,推着石磨缓缓转动起来,很快,细密的黄豆浆沿着夹缝渗入磨盘中。
这一套磨豆腐的步骤,他们配合了一年多,即便空窗了俩月,再做起来时,依旧很顺手。
一个来时辰,一板卤水豆腐便磨好了。
刚从梦里会完周公的满崽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念叨了好久的阿兄回来了,兴冲冲地跑出了屋子,直奔柴房里来,扑了谢见君满怀。
“阿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想你啊!”小嘴一张一合,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好似要将这两个月的思念都宣之于口。
“昨夜回来的、瞧你在睡着没唤你、阿兄也很想我们满崽、”,谢见君不紧不慢地挨个回答满崽的问题,还腾出手揉揉小家伙的额发,只觉得两个月不见,这小家伙好似长高了些。
小满崽被一通呼噜毛,炸毛的额发都顺了,脸上笑意盈盈,连带着云胡一大早都心绪甚好。
先前谢见君不在,他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来,眼瞅着要过年,年货也没正经准备,如今盼着的人终于回来了,打昨夜开始,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这会儿也有心思琢磨过年的吃食。
晨起的饭桌上,
他絮絮叨叨地同谢见君说着自己年节想做的吃食,
“婶子、今年、今年腌了腊肉、我也想、想做些来、同婶子那儿要、要来了方子、赶明儿我、我去孙屠户那割两吊肉回来、做、做起来也不费劲…”
“前些日子我摘了、摘了菌子回来、等年节时裹上面糊下锅一炸 、可、可香了、还有春日的香椿、还、还留了些、一起炸...”
“柳哥儿约我年前再、再去趟集市、我想着买对春联回来、今年、今年家里也热闹热闹…”
…
谢见君手指半撑着脸颊,微微歪头,静听着云胡细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眼底噙满了温柔的笑意。
“阿兄,你回来后,云胡话都多了…”,小满崽放下碗,舔了舔嘴周一圈挂着的米粒儿,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云胡神色一怔,登时臊得脸红,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支支吾吾再说不出别的来,他闷着头收拾好碗筷后逃出了卧房。原只是想跟谢见君商量过年的事儿,谁知道话匣子一开,竟是止不住了,也不知道他乐不乐意听自己这么唠叨,别是厌烦了还性子温和不好拒绝,那自己可就又丢人了。
他越想越觉得难为情,脸颊烧得热腾腾的,连灶房门都不敢出了。
谢见君目光一直追随着云胡进了灶房,才敛回视线,抬手敲了敲满崽的额头,莞尔嗔怪了一句,“你呀…”
满崽揉揉并不疼的额前,撇撇嘴,“本来就是嘛,阿兄你同云胡在一起时,我瞧着,可是比跟我说话时要温柔多了。”
无端得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调侃,他被噎了一嘴,回过神来小满崽已经捂着脑袋跑远了,谢见君无声地笑了下,暗骂了一句“小崽子,就你会瞧。”
————
吃过饭后,他略一休整,去了趟许褚家里。
许褚正带着孩子们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地诵读,打眼瞧见谢见君过来了,便挥挥手指了几行字,叫孩子们先自行背诵着。
“我昨日听着你们回来了,还当是你要歇息两日才来。”他将谢见君迎进门,转身给他倒了盏热茶。
谢见君接过热茶,暖了暖手,继而说道,“谢先生体恤,只是县试的日子愈发近了,学生不敢懈怠,这才一早便来叨扰先生。”
许褚点点头,对谢见君的说辞很是满意,又开口考校了他一番。
谢见君对答如流,不见分毫的磕绊,这一瞧就知道服役那两个月,他也没有将书本放下,反而较之前更有进步。
许褚更为满意,又从书箱里找出两本自己先前科举用的书册递给他,“你既已知道现下离县试,尚且还有一年光景,想来也不须得我提点什么了,自己可是要好生准备。有什么不能理解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何时都行。”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谢见君拱手作揖,稍待了片刻才同许褚告别。
刚走出来没多远,里长家的尕蛋气喘吁吁地跑来寻他。
“谢家小子,我爹让你现下来趟家里,县衙来人了,点名说要见你呢。”
县衙?谢见君神色微楞,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徭役的事儿,他没作耽搁,立时就跟着尕蛋,快步赶往里长家里。
谢礼正在给两位捕快奉茶,他虽年年要去县衙,同四方镇几位里长一道儿上报一整年的收成,但见的人多数都是县衙里的文书,这还是头一次有捕快主动登门,心里难免有些慌张,眸光时不时往门口方向张望,就盼着尕蛋脚步快些,赶紧把人给找来。
这盼了约摸着有一刻钟的功夫,眼瞅着脸都要笑僵了,才瞧见俩人姗姗来迟。
许褚喜清净,家住在村南小屋,离着里长家着实有段距离,谢见君一路小跑,这会儿气都喘不匀和,他站在门口缓了两口气,整了整慌乱的衣襟。
“快些进来。”谢礼忙把人拉进屋里,还不忘提醒他一会儿可别忘了行礼。
谢见君点点头,进门正要行礼,捕快却先行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扶住,“谢公子,切莫客气,我等也是受县令大人和知府大人之托,前来给公子送赏赐的。”
赏赐?前后脚跟着进门的谢礼和尕蛋齐齐都瞪大了双眸,这不光不让行礼,还说要给赏赐?这谢家小子服役时干了什么事儿?竟招了县令和知府大人的青眼,连捕快都对他这般恭敬!
谢见君本人倒是淡然得多,提出溜索桥的法子时,知府大人就曾许诺“必有重赏”,他只是没想到这赏赐竟然来的这么快。
既是接赏赐,那便随意不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从捕快手中接过县衙赏下来的十两白银。沉甸甸热乎乎的银子握在手里面,他当下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攒够钱可以买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