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二更)

陆伯言说完, 还谨慎地又望了一眼四周,而后才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大抵是头一次做这背后告状的小人之事, 他脸颊臊得通红, 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找上谢见君, 将实情告知于他, 其实是得家中人授意。

侍读学士虽只是从五品的官阶,但可为圣上读书论学,亦或是给诸多皇子授书讲学,历来都是个容易招人眼热的位置。

若是在位之人品行败坏,一朝得人所知, 就会被调离其位,严重者当革职处置, 那么空出来的位置, 就要推举新人顶上, 而他堂兄的三年任期, 就快要到了。

他家里原是想借着谢见君的手,把这事儿给捅出来,即便不能扳倒侍读学士,也会给他一记重创, 要知道翰林一把手宋学士,一向大公无私,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 那可是大忌,只要留下这个污迹, 侍读学士之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谢见君虽不知其中弯弯道道,但也能咂摸出点名堂来。

几日下来,他并非看不出那侍读学士是趋炎附势之人,能做出这贪天之功的事情,他并不意外。

只是自己同这榜眼,自翰林院入仕以来,便没有任何交集,堪堪只是同僚关系,再亲近一些,可称为“点头之交”。

他也不过是在放榜时,听师文宣提过,这陆伯言出身簪缨世家,家中代代为官,即便入翰林院做编修,亦有家中人帮着打点关系,以便于三年后晋升,这翰林院不过是他仕途上,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罢了。这样根正苗红,前途无限光明的人,即使是善心大发,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根知底的同僚,冒这种风险。

如此分析下来,他愈发觉得,像是有人挖了个坑,静等着他往里跳。

但论起来,他尚且可以选择明哲保身,对这事儿置之不管,可自己多日的辛劳被不明不白地窃取,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谢见君拱手作揖,“谢陆大人将此事告知于在下。”

陆伯言连忙回礼,“区区小事儿,谢大人不必拘礼,咱二人乃是同僚,又是一同入仕,理应该相互关照。不知谢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若是有需要下官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俩人打着哈哈又寒暄了两句,谢见君回翰林院时,正巧碰着侍读学士。

“谢修撰,这圣上中秋家宴临近,你且跟礼部对接一下,草拟下中秋庆典的文稿。”

谢见君同身后的陆伯言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了然,这怕又是宋学士吩咐下来的差事儿。

“谢修撰,你听到了吗?”,学士等不到回话,不耐烦地追问道。

“好”,谢见君浅浅应了一声。

“听到了就得回话,既是为官,就该懂这点礼数…”,学士蹙了蹙眉,显然很是不满意,连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谢见君拱了拱手,权当自己行过礼了,而后便擦着他肩头离开。

等入了座位,季宴礼杵杵他的手肘,“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谢见君叹了口气,挑着陆伯言所说之话,同他讲了讲。

季宴礼神色一怔,斜睨了一眼那侍读学士,刻意压低声音道,“他竟然做这般龌龊之事!他就不怕被宋学士知道吗?”

“他如此左右逢源之人,怎会让人抓到把柄呢?”谢见君淡淡道。所以他便更好奇,陆伯言是怎么知道的?这人来找自己,打的是什么心思?难不成是这学士之前得罪过他家里人,亦或是挡了谁的路?

“见君,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找先生?”季宴礼出声打断他的神思。

谢见君轻摇了摇头,“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去麻烦先生出面,他布置下来的庆典文稿肯定要写,但是至于怎么写,我得先琢磨琢磨…”

季宴礼用力压压他的肩膀,“你万万要谨慎些,陆伯言找你说这话,也有他的考量,莫要给人当刀耍…”

谢见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背对着他二人的陆伯言,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

晚些散班时,谢见君路过宋学士座位前,见他还在忙着,这心里突然就有了个主意。

从那日起,他便开始频繁地加班,几乎与工作狂宋学士,同进同出。

云胡虽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担心他在宫里忙起来顾不上吃东西,每日送谢见君上朝时,即给他带些方便拿取,又不易弄脏手的吃食,偶尔是桂林街的肉脯,偶尔是糕点铺子的莲子奶糕,偶尔是自己亲手做的梅菜酥饼。

每每散班后,谢见君便将这吃食拿出来,一面慢悠悠地草拟文稿,一面细细品着,遇着同在加班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同僚,他亦慷慨分之,偶时,宋学士也会收下一二。

终于再一次散班后,翰林院中只余着他二人。

“学士大人,今日是家中内子做的肉鮓,您请尝尝…”,谢见君揭开掌心的油纸包,露出其中干酥椒香的肉鮓。

“你夫郎倒是心疼你…”,宋学士将手中的笔搭在架子上,随手捻起一块填进嘴里,嚼了两下,赞赏道,“手艺果真不错,这肉鮓做起来极其麻烦,要先脍成薄片,以刀背锤匀后,还得沸汤煮之,布内扭干,再用椒料腌制上三两日方可入口…”

“大人看来对这肉鮓深有研究呢!”,谢见君给宋学士分过这么多吃食,头次听他跟自己说这么多话,这心底乍然涌起一番欣喜。

宋学士颇有些难为情地笑道,“我夫人年轻时经常做与我吃,后来年纪大了,太医要我少吃些腌制的东西,我夫人便不再做了,出门应酬也不许我多吃,每每贪食,这回去还得挨训…”

“可不是呢,我这人不胜酒力,多贪一盏就会浑身起满疹子,内子也不许我在外应酬时多饮酒,偶尔推脱不过,多喝几杯,回去便是连床榻都不许我上呢”,谢见君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惹来宋学士朗声大笑。

有家室之人,难免都会得家中内子念叨两句,俩人借着此事,一来二往聊了不少。

“我见你这些时日都走得很晚,可是在忙些什么?”,宋学士话锋一转,问起正经政务来。

来了…谢见君暗喜,他放了这么久的线,该拉钩了,“回学士大人的话,下官正忙着同礼部官员对接中秋庆典之事,侍读大人让下官草拟庆典的文稿。”

“侍读?李德奎?” 宋学士疑惑道。

“是李大人。”谢见君坦然应声,他神色自然,瞧不出半点刻意。

眼见着宋学士眼底起了异样,但他偏偏什么都没说,只别有深意地看了谢见君一眼,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把草拟的文稿拿来,我给你瞧瞧…”

谢见君就等这个时候,连忙回座位上,将自己这几日磨出来的文稿递与宋学士,“能得学士大人指点,是下官的荣幸,小小拙作,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