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慈善和施舍(第2/2页)

五班分到的地方,是新村附近一带的公交车站。这让陈老太和陈秀娥都很高兴。陈秀娥开心地说:“宝宝,你放心,叫外婆带人来捧你们场!你外婆做了几十年工会工作,新村里招招手,就不止五十个人,到时候包你把报纸都卖光!”

陈老太一脸大义凌然:“我不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

陈秀娥白眼一翻:“哦哟!还中饱私囊!宝宝他们是在做慈善好吧?给那个谁?”钱佳玥补充:“孤儿院。”“对对,孤儿院!做慈善啊!饱什么私囊?”陈秀娥据理力争。

但陈末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陈彭宇听到他们周六要义卖报纸,只从鼻孔里“哼”一声:“形式主义。你们学校不教你们好好学习,一天到晚搞这种形式主义。”陈末分辩:“这是慈善!你这种冷血的人不会懂的!”

陈末觉得陈彭宇冷血由来已久,最近的触发点是,那个一直站在陈末家楼下等陈总的女销售。早上5点就来了,等到陈彭宇上司机的车;下午4点多又来了,站着等陈总回家。风雨不改。

陈彭宇素来最恨这种追业务追到家里来的,一点好脸色都不给她,任人家站了几个礼拜,从来不朝她看一眼。倒是有一天,赵依芳忍不住了,看那女孩实在可怜,让进家里来等陈彭宇。

这下可炸了窝了。陈彭宇一回家,爆吼了半个多小时,先把那女孩劈头盖脑一顿臭骂,甚至威胁说再在家附近看到她就送她去公安局。女孩走后,又对赵依芳一顿臭骂,骂得赵依芳直抹眼泪。

“你冷血!”陈末当然帮着妈妈,“你不近人情,你还要别人跟你一样铁石心肠!”

陈彭宇冷笑:“我冷血?她做做样子你们就放她进来了?你们知道我要担多大责任!”

“我也是看她可怜,诚心……”赵依芳分辩。

“可怜?她诚心?”陈彭宇气急,“这是她的工作,她就是程门立雪立死,也是她的事!靠这个就能要挟我?你们这些人,就是妇人之仁!喜欢施舍是吧?喜欢自己自我感觉好一点是吧!我告诉你,早着呢!做生意那么容易啊!”

所以陈末这次并不理陈彭宇的冷嘲热讽,而是对赵依芳说:“妈,你明天7点半一定要把我叫起来!”

周六早上7点半,天气爽朗。上海马上要进入金秋十月,空气中退去了夏日的暑气,云渐渐高了,天也湛蓝。钱佳玥在肖涵家门口磨蹭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自己管自己走。

自从申请表事件发生后,她几次三番想跟肖涵说声对不起。但每次遇到肖涵,肖涵都一副根本不记得的样子,说话、表情都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但钱佳玥心里总觉得,好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多了一丝冷淡。她很不安,又疑心是自己多虑,怕自己一厢情愿的莽撞又冒犯了肖涵。

所以肖涵出门的时候,没有遇到等着的钱佳玥,而是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毛头。毛头兴冲冲地抱着篮球,一见面就大喊:“肖涵哥哥,我们打盘游戏,等下去打球!”

肖涵家就是毛头的娱乐中心。高档公寓的房子再大再漂亮,小毛头还是管不住脚地往新村跑。游戏机、DVD、卡带、碟片、海报、电脑,什么都往肖涵家搬。上了初中功课紧了,不能每天来新村,但一到周末,毛头还是风雨无阻地跑来找肖涵钱佳玥。

肖涵抱歉地说:“毛头,我上礼拜忘记说了,这周六早上学校搞报纸义卖,你自己到房间里等我吧。等我中午回来,我们再去打球。”

毛头急了,一把拉住肖涵:“不行,今天我约了人打比赛的!我说好要带个高手去的,你就帮帮我吧!”

肖涵笑起来:“毛头,学校的活动我不能不去啊。”

毛头眼珠一转:“你说你们搞什么?卖报纸?那这样,我把你的报纸买下来不就好了么。”说着,从背包里掏出皮夹,抽出三张老人头来。

肖涵的脸有点僵,颤颤巍,三张百元大钞在他面前晃着。他推开毛头的手:“不是钱的事,毛头,我是班长,我不能缺席的。”

毛头不依:“哥哥,你就帮帮我这次,我牛都吹出去了,说今天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的!这样,我再多给你三百,当劳务费,行不行?”

肖涵冷了脸。毛头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当然知道毛头没心没肺的性格,但他还是觉得不痛快。

毛头不管,再次拉住:“那这样,我那双新的耐克鞋,我也给你,好吧?你一定要去!你今天还必须就得跟我走!”

肖涵忍不住了,一把甩开毛头,对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弟说:“毛头,你不要用钱来压我。”

“我不是用钱压你,我就是让你跟我去打篮球啊!”毛头的脸也涨红起来,说着把球往地上死劲一砸,“学校什么破事你都当真!我每次都帮你!你要电脑我就把电脑搬给你!你要电子词典我就故意把词典落在你家!现在我要你帮忙,你就不帮我!”

肖涵的气血往上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冷冷往地上一扔:“你去,你现在就把你放在我们家的东西都拿走。我不要你的电脑,我不要你的文曲星,不要你的游戏机,我什么都不要。我从小管你,我妈从小管你,不是为了你那点破东西和几个臭钱。你现在都拿走,统统拿走。”

毛头望着肖涵忿忿离开的背影,心里升起巨大的愤懑和委屈,无处发泄。他抬起一脚,篮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砸向肖涵家房门。“哐当”,防盗门发出巨大的轰鸣。

很多年后,青春在人们心里只留下了一个美好的朦胧的轮廓。轻盈的、没有负担的美好轮廓。以致于青春故事要搞出点冲突和痛苦来,只能编造堕胎的桥段。其实也不是的。

钱佳玥翻看中学时候的日记,每一天,好像都有很多挣扎,每一天,都有很多困惑——关于自己的,关于世界的,关于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她想:是不是别人也是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