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欲速不达(第2/2页)

身旁两个男人,敞开胸膛散汗臭,罗唣没完。

“土匪头子眼睛那蓝啊……蓝得没天理,出人命!他要是个姑娘,老子真想投到匪帮去算啦。不过,那小子使刀太厉害……杀人不见血啊。啪啪……咱们燕子爷剑就没了!”

“啊……怪不得爷今晚没精打采,原来是——燕子铩羽了,呵呵……”

“嘘,轻点轻点。”那人盯着端五,歪着胡子:“端午也在。蓝眼的,好像还送给你什么了吧?是不是海誓山盟,约你去当压寨夫人啊?”

端午把酒喝干,咧嘴笑道:“你说对了!要活命,以后多说几句好听的。我一定叫我男人绕了你这条老光棍!”她收了笑,目露凶光,把碗重重反扣在桌。

她正想去找女奴们过上一宿。驿站头儿拦住她:“端午?燕爷命你住在他隔壁。”

端午不好推辞,到了指定屋。屋子没门,有半截帘子。

屋里一股羊骚味儿,墙角铺盖破破烂烂,比采珠司棚屋都简陋。

端午想:人家往高处走,我是越活越对付。

难道隔壁燕子京,在这种屋里也能睡着?

她懒得废话,在铺盖上垫那张包袱皮,像条菜青虫似蜷缩在内。

燕子京没什么动静。端午转身,发现那木板壁上,几只蚂蚁爬进爬出。

她随着蚂蚁,找到了条墙壁缝隙。她出于好奇,一口吹灭了灯,偷看那边。

燕子京屋,比她的要干净多了。他盖着那重裘皮,背对着她,身子微动,竟像在隐隐发抖。

端午心想:南海常有人得“打摆子”的病,发烧打战,倒是和他差不多。燕子京在和田还好好的,怎么走遭昆仑山道就病了?也许是他“兰姐姐”阴魂不散,看他夜抛红兰,情深意重,来缠住他了吧?他还妄想五天到叶儿羌?说不定鬼府名册都排到了。

她想到这,挠挠背后。伤早已好,但皮里还不时会痒。

她没心没肺一笑。也不算是幸灾乐祸,只为了早入梦乡。

她摸索袖间,摊开手,借助孔光,那几朵干枯了的小白花,映入眼帘。

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白花……干枯之后透出沁人奇香。

屋子里的膻味,正好靠此解去。她把花托在手心,以掌为枕,侧身睡去。

她初时迷迷糊糊,还听得男人们群鸦乱噪。

后来睡熟了,却觉得那香越来越浓,染出一个美丽的梦境。

她又见到海市蜃楼。雪山间山杏盛开,骑马少年回眸一笑,眼蓝如记忆中的珍珠海。

那片海,忽被山间乌云搅动。顷刻之间,成了一片血海。

她听到八娘子用不寻常的声音在海深处焦急唤她:“端午……端午……?”

那些在她童年被淹没的奴隶小伙伴从血海里浮了出来,一齐呜咽:“端午……端午……”

她猛坐起来。口干舌燥,想要点灯。

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充满着一种淡黄色烟雾。

她呼吸,烟雾之香气,让她眩晕。她警醒之下,连忙嗅白花的清香,这才好转。

冥冥之中,她听到一些脚步。脚步声不是那么重,但也不像是存心放轻。

巡夜?在屋里要这样?黄雾令人昏迷。啊呀,又是匪帮来了?

她将白花含入口中,在地上做壁虎爬。临睡前屋内的样子,帘子是半截的……。

她出了门,继续前爬。直到碰壁,才抱起膝盖,躲在楼梯一角。

她那双眼睛,因恐惧而睁得鬼大。

雾气逐渐稀薄。楼下不止一个人。

他们泉蒙着面,手拿明晃晃钢刀,每遇到一个人,几把刀就同时戳下。

端午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这就是……杀人不见血。众人被迷晕?但她是清醒的。她抚摸胸口的护身符,心念:爹娘,保佑保佑我吧,保佑保佑我吧……她身子颤抖,和田玉在指尖,透着凉意。

那脚步,一声声近了。楼上,好像只有她和燕子京。

她战战兢兢,不觉把口中白花吞了下去。舌尖一阵麻,她还未明白,就迷醉过去。

第二日,她在晨光中醒来,“嘤咛”苦吟。她想起,做了个噩梦。

她昏昏沉沉起来,摸着头下楼,向光线明亮处走。

脚被什么一绊。她耳中轰鸣,定睛一看。是具女尸。

那女孩长发委地,喉管被劈断。她曾是端午的同伴。

端午捂住嘴。此时,她才意识到浓郁血腥。满楼之下,全是狰狞死尸。

端午凭借记忆,一个个看过去。她觉得她现已疯了,所以还能动手翻尸。

除了她,燕子京所有仆役,那四个女奴,尉迟送来四个护卫,甚至驿站之人,无一幸免。

一夜之间,大家都死了!除了她……

她被抛在这地方了。她冲向门外,又回到屋里,马匹,驴子,箱子什么都不见了。

昆仑山匪帮。一定是他们!他们怎么能寻到官道上?

她突想起空山里她对蓝眼睛匪首的笑语:“可惜,大队人马带走了钱财……”

难道是她自己?是她的话泄漏了行踪?蓝眼睛那么有礼和善,只是为了暗中跟着他们?

他们之所以放过她,是因为她是他们的领路帮凶?

端午感到种撕心裂肺的痛悔,她狠狠锤了脑袋一拳。

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什么都不能想,只想要哭。

她忽停下哭,一口气跑上楼。刚才,她想到了燕子京。

燕子京俯卧在地,一动不动。他……也死了。

端午走近,还没给他翻身,却把手猛然缩回。

燕子京的身体是滚烫的。显然,滚烫的人,没有死。

她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此刻,她光会想: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她正发愣,燕子京张开眼。他烧得浑身发红,嘴唇焦枯,眸子中有些迷惑,有丝清凉。

他挣扎问:“是你?怎还不出发?”

端午怔怔说:“……都死了。”

那燕子京先如死般僵硬,而后剧烈一颤。

他动了动唇,忽将手扣住端午脉门。

未来果真无法预料。端午没有死,燕子京也没有死。

可是,现在,端午变成了燕子京唯一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