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妥协(第4/5页)

宁悦的身体陡然一僵,拿着手机的手臂胡乱一挥,不知打到了哪里。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哎哟!”

宁悦倒退了一大步,远远站定,目光复杂地看着来人。

胡成,她的丈夫回来了。

西装外套已经脱去,领带半开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张,露出筋骨分明的颈部肌肉。今年最流行的瘦型西裤整齐地套在他的腿上,H标记的腰带低调而精致地勾勒出依旧紧致的腰身。时光对谁都是一样的,但努力的人总能偷出五六年。胡成就是这样努力的人,不管工作多忙,时间多么紧张,健身房是他行事历上雷打不动的安排。即使当年宁悦因为阵痛入了产房,胡成也要完成规定的健身项目,才赶到医院。

男人过了四十,臀部就开始下垂,这一点和女人的烦恼是一样的。而且女人可以穿BRA纠正,男人就只能那么吊着。可胡成的臀部一直很翘。就像宁悦的脸,虽然也有皱纹,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年轻,甚至有一点点幼稚。在宁悦看来,这些都是天赋。可胡成却认为这是自己长期健身的结果。而宁悦,则要归功于各种昂贵的护肤品。

宁悦并不与他争执,结婚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完全摸透胡成的脾气。那就是一头狼,天天高高在上,自以为了不起,稍微有谁不顺着他,就记恨一辈子,总要找机会咬你一口。宁悦吃了几次亏之后,也随他去了。这样大家都很舒服,你得了你要的顺从,我全了我的安宁,皆大欢喜。更何况,宁悦一直很欣赏他那高高翘起的臀部。在身体的黄金分割点上,那么鼓鼓地突出来,立刻把古板的西装穿出一种闷骚来。

宁悦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乐趣,全世界几亿人,只有她懂得的胡成的美。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这个认知曾经让她难过得无以复加,可她居然神奇地挺了过来,并且已经痛得习惯了。就像每月例行一次的痛经,要死要活,然后继续活。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自虐自残,闹够了再慢慢爬回深渊。

她疼,也不疼。她恨,也不恨。

大概,这就是麻木吧?

“你怎么了?”胡成捂着脸,看起来打得不轻。

他敏锐地注意到宁悦的不对劲。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瞬间绷紧,好像一头亮出獠牙发出低沉狺吠的野兽。

熟悉他的宁悦毫无障碍地感受到危险的信号,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随时可以扑过来掐死自己的人。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认识,并且自己也正是被这种危险吸引,最后才成为他的妻子。

宁悦相信一物降一物,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胡成这头野兽套上嚼子的。可是现在,她觉得并没有驯化他,反而把自己成了一头困兽。

宁悦心头有些烦躁,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有个叫田秋子的姑娘今天来找我,”她观察着胡成的表情,继续说,“她胡说了一些东西,我没空理她,叫保安把她撵走了。”

胡成的脸抖了抖,看着宁悦没有说话。

宁悦随意地问:“真的?她说的。”

胡成摇了摇头:“什么真的假的。现在的女人看男人有点本事就倒贴,你别理会!我每天忙得不行,哪有时间弄这些!”

两年了。从怀孕时收到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开始,胡成就不断否定着所有的婚外情。宁悦只给他一句话:“你是我老公,我最信你。你若说没有,我就当没有。”

当年宁悦妈妈也是这样对宁悦爸爸的,后来他们一起过完了后半生。可是,宁悦妈妈只问了那一次,而宁悦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了。

不同的女人,或者照片,或者找上门,一次又一次,弄得宁悦都觉得问胡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然而,即使很无聊,她也要每次都问一遍。心里就像养了一头怪兽,唯有得到那个明知是假的标准答案,才能安静地趴下。

胡成换衣服回来,问宁悦:“床头上你的药呢?怎么都没了。你吃完了记得要买,或者让我妈去买也一样。”

“医生说不用吃了。我那个本来就是产后抑郁,自己就能慢慢恢复。你非让我吃药,现在已经好了。”

“真的好了?”胡成迟疑了一下,手指划过脸——那里刚才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宁悦从柜子里拿出一份蓝色的就诊本,递给胡成,让他自己看。

胡成随便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好了就行,以后稳当着点。幸亏是我,要是孩子或者我妈,你这一下子非出人命不可。”

宁悦没说话,低头翻着手机。

胡成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观察宁悦。换好了衣服,才凑到宁悦耳边,带着明显的暧昧问:“有事?”

宁悦全身毛孔都炸开了!如果不是门口传来熟悉的呀呀声,她一定会迅速推开胡成,跳到一个安全距离之外!

门开了,胡成撇下宁悦,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模样,笑眯眯地冲到门口。

大门已经打开,一辆儿童手推车正缓缓驶入,车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娃娃,看到胡成便张开手臂,咿咿呀呀地叫着。胡成一把抱起娃娃,高兴地在屋里转圈:“哦哦哦,我的大儿子!宝贝儿回来了!”

父子俩玩着扔高高的游戏,大的喊,小的笑,屋里诡异的气氛瞬间被冲散。

宁悦的目光在大小两个男人间徘徊,握着手机的手爆出了青筋。最后,她的目光定在小肉团身上,所有的冷冽都融成了一汪春水。

四年后。

“妈妈,快来陪我玩儿!”虽然已经上幼儿园了,但三天两头病休的娃又在客厅里喊她。

宁悦笑眯眯地走过去,和孩子玩起了乐高积木。一块小小的乐高块,在宁悦手里已经转了十几圈了,还是没找到正确的接口,小孩子不满意地夺走,利索地插进自己的组合中,顺便送给宁悦两颗卫生球。宁悦笑着承认自己没找对,又捡起一块问娃娃该放在哪里。胡子渊思考的时候,手机出来一个来电显示。宁悦不动声色地消音,站起身轻声哄着孩子,一起起身穿衣。

婆婆从厨房里出来,问宁悦去哪里?宁悦说出门晒太阳。

婆婆忽然说:“最近天儿好。”

宁悦愣了一下,看看外面,太阳并不强烈,淡淡地说:“哦,要不不出去了吧。”

婆婆一皱眉,沙发上看报纸的公公插话说:“出去活动活动吧。小男孩,不要老在家里锁着他。”

宁悦领着孩子出门。婆婆走到阳台向下张望,半天才回来对老头子说:“上个月我看见宁悦和一个男的在大门口说话,我问是谁,她说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