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谋划(第2/6页)
“谁也别想好!”田秋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胡成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这是一顿普通的早餐,包子,油条,豆腐脑,金丝麻仁,再加一份热腾腾的刚出锅的热牛奶。
胡成吃饭一般不挑,但是早餐和睡觉前一定要有一杯热牛奶,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也没有任何要改变的想法。
这样的早餐,胡成并不陌生。在妈妈身边,可以做得比这个还丰富,在田秋子那里,可以做得比这个还精致,在宁悦……胡成的筷子停了一下。他发现认识到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头几年,宁悦从没给他做过饭!
“不可口吗?”柔细而有点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和明显可见的卑怯。
胡成摇摇头,扭头向说话的女人安抚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甚至还有点显老。眼皮已经耷拉下来,部分的遮盖住了原本杏核形的眼睛,眼角已经有了明显可见的皱纹,嘴角的法令纹也深刻得像两条东非大裂谷,记录着曾经有过的艰辛。只有高挺笔直依旧秀气的鼻梁和嘴唇清晰婉约的轮廓,诉说着她曾经的美丽和诱惑。这张脸,就是田秋子档案袋的照片里女主角。
胡成快速吃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问道:“今天去公司吗?”
女人点点头。
“明明的学费准备好了吗?不要动店里的钱,手里不够的话我凑给你。”
女人表情微微变化,随即变得平和,说道:“不用了,你给得够多了,完全够了。”
胡成扭头看了看她,忽然叹了口气,“田秋子找过你了?”
女人露出尴尬的表情,笑了笑看向别处,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胡成摇摇头:“不要管她。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女人只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做了什么淘气的事,做过就过了,没必要再说一般。这个表情让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胡成松了口气,眼角眉梢向两边一扯,嘴角向上轻轻地翘了一下。
阮美英的家在一片普通的社区里。
这里原本是纺织厂的职工宿舍,后来纺织厂倒闭了,这里房子的主人也几经变动,不全是原来的职工和家属了。但是,一栋栋的红砖房不会变,一条条甬路的宽窄也没变。整个小区九栋楼,就像一个慢慢变老的人,渐渐地佝偻下来淹没在周围高耸的大厦里。然而,走进这个小区,粗壮的行道树炫耀着一层又一层的年轮,茂盛浓绿的树冠轻而易举地遮蔽了所有的空地。一到夏天,在炽烈的蝉鸣中,下棋的老人推动敲打棋子的声音,蹒跚走路的小娃娃咿呀声,汇成一支简单的和弦,日日奏响。门脸房里传出来的阵阵菜肉的香味,伴着社区主食厨房馒头大饼的香味,像寺庙里的烟火,盘旋缠绕着整个小区,袅袅上青天。
这里也是胡成长大的地方。
那时,他和阮美英坐在树荫下一个小时,彼此只互相看过一眼。胡成早就忘了聊了什么,他只记得蝉鸣声,下棋声,孩子的哭声,只记得窗户里透出来饭菜的香味,西瓜切开的果香……
他也不是总记得这些。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如此憎恨这片小区,就好像那些楼房不仅低矮了海拔,也低矮了他的人格。挣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把爸爸妈妈接出来。他甚至很少跟人说起自己的来历,即便是和宁悦结婚,也很少提及过去。结婚买房,也是选了城里离这片小区最远的位置。
他的人生一直向上向前,直到偶然遇见了阮美英。那时的他已经功成名就,但看到阮美英的一刹那,他突然发觉自己一直少一样东西!过去的一切就像巨浪一样铺天盖地地扑过来,把他淹没了。那样强烈的情绪,不仅是炫耀,也不止于怀旧,而是一种终于找到根的安全感和激动,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脆弱!以至于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只有站在这个小区里,站在这里的大树下,他才能安静下来,就好像这里的空气里都有镇静剂似的!
胡成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这样每次他都可以在小区里走一走,也许他满怀心事的时候不会看到很多景色,但那熟悉的味道,足以让他感到满足,好像他还是那个白衬衫的少年。
手机微微震动,胡成看了一眼,是宁悦的微信。打开一看,他突然站住走不动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辞职了吗?怎么还要打官司?赔偿金还那么高!还以家里的房子担保!宁悦搞什么飞机!她疯了吗?
胡成的怒火忽的一下烧起来,瞬间把理智化为灰烬。他已经忘了该继续走路,站在原地,给宁悦打电话。
电话接通,胡成劈头盖脸地骂:“宁悦你搞什么鬼?你不是律师吗?怎么会签那么高的赔偿金?你还敢用家里的房子担保,你疯了吗?”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胡成妈的声音传过来:“胡成你说什么?什么用咱家的房子担保?你不是已经把钱都还给银行了吗?”声音里带着颤抖。老一辈对“债”这个东西,有着天然的恐惧。
胡成有一种正在狂奔的时候一头撞到墙上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妈?宁悦呢?这不是她的手机吗?”
胡成妈说:“她去帮我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手机没带在身上。我看来电是你就接了。你刚才说什么?宁悦做什么事了?她把房子怎么了?”
胡成突然很烦这种“不见外”地翻别人手机的习惯,尽管这习惯的执行者是他妈。以前翻爸的手机,他觉得理所应当。后来她翻宁悦的手机,他觉得无所谓。只有今天,他妈接起了这个电话,胡成才觉得这是个要命的坏习惯!
宁悦回来的时候,看到胡成妈正对着电话吼:“你说清楚,房子到底怎么了?”看到宁悦进来,胡成妈一抬手把电话扔过来,正砸在宁悦头上。不幸的是,没有血流出来,所以,胡成妈只是愣了一下,就大吼:“你到底把咱们家的房子怎么了?又押给谁了?你凭什么这么做?这是你的房子吗!你怎么敢?”喊着喊着,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在医院里,有些时候,死还真是不太容易。不到五秒钟,老太太就被急救过来。当然,她也不太舒服。毕竟为了观察是否有其他的问题,护士和医生给她身上插了点管子,想说话不太可能。
宁悦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事情按照她预想的慢慢进展着,但似乎每一步的幅度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坐在那里,她也假设过,如果抛下一切离开胡成离开这个家,也许就没这么多折腾。可是,这世上所谓的“抛下一切”,都是有前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