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第2/2页)

见状,魏恪唯恐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忙不迭上前去拦。

“莫被西贼蛊惑了去。”

可眼下,他又如何能听得进劝?

魏恪字字清晰,严肃同他道:“将军,通阳城城中不光有我们数千名沈家军,更有数万百姓。夫人无辜,百姓亦无辜。若是我们弃了通阳城,城门失守,殃及周遭数城池。届时即便西贼未能攻入京都,圣上定罪,即便您能从西贼手中救下夫人,夫人她也、也……”

这番话,魏恪停止地恰是时候。

其中道理,身为沈家军统帅,他又怎能不知?

为了一女子,弃全程百姓于不顾,丢弃整座城池。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春风泛冷,将他面上又吹白了些。

男人右手紧叩腰际宝剑之上。

腰际这柄宝剑,乃当今圣上御赐的尚方宝剑,放眼全大凛,能有此殊荣的,唯有沈顷一人。

他掌心一寸寸收紧,手背及那坚实的手臂之上,已然爆出青筋。

他右臂颤抖着,紧攥着尚方宝剑,忍耐着。

身后,是数将士苦苦劝阻之声。

“将军三思!”

“望将军三思,望将军……割爱!”

“望大将军三思!”

人群之中,有人甚至流下泪来。

城门之外,那蓝瞳男人依旧叫嚣着,一声一声,声声化为利刃,直朝他心头割刺而来。

千刀万剐,穿肠破肚。

“沈顷,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你看看,你身前站着的,是你的发妻,是你的结发妻子!她怀着你的孩子,怀着你沈家的种!沈将军,威风凛凛、骁勇善战的沈将军,怎么现在反沦落到妻儿保护了?啧,都说这位高权重者薄情寡义,您受惯了荣华、享尽了富贵,竟连自己的妻儿都能舍弃得下了,佩服,真是令孤佩服!”

“真是可惜了,这般娇柔美艳的小美人儿,还有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啧啧,真是可怜呐……遇上了你这般心狠之人。”

“冷漠心狠到,竟连妻儿都舍得抛弃……”

正说着,轩辕高护竟还上了手。

他用掌心抚了抚身侧女子小腹之处,面上一时竟还带了几分虚伪的怜惜。

郦酥衣侧身躲过,嗅着那人身上的味道,腹中不禁一阵恶寒。

轩辕高护虚伪道:“怎么办,小美人儿。你的夫君好似不想要你与孩子了呢。”

郦酥衣口中塞满了布团。

她一边躲,一边瞪他。眼眸清澈倔强。

这副模样,反倒叫那男人分外受用。轩辕高护咯咯笑了声,挤眉弄眼地同她道:

“不若这般,你开口与他说说,想想你自己,想想你腹中的孩儿。好好求求你那薄情寡义的郎君。”

此话一落声,郦酥衣口中的布团登即被人扯掉。

她双手被禁锢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新鲜的空气,顺着她的口齿汹涌至她原本堵塞的喉舌之处。得了声,少女扬起一张疲惫发白的小脸,朝城楼上望去。

那一袭雪衣,独立于天地之间,清风霁月。

她忍不住高唤:“郎君——”

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对方身形动了动。

他逆着光影,叫郦酥衣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她只能感觉到——

男人的身子极僵,极僵硬。

他的身前,是自己心爱的妻子,和那未曾出世的孩子。

他的身后,不止是这一座城门。

是数千沈家军,是城中无辜的百姓,是大凛不容人践踏的河山。

他已丢了玄临关,已让玄临关上,插上西蟒人的旗帜。

箜崖山、玄临关、通阳城。

紧接着便是挥军东上,漠水、墨川、烟洲,再是京都……

城楼之上,雪衣之人闭上眼。

右手紧叩腰际宝剑,手臂轻微颤栗。

他听见,他的姑娘在城楼下唤,声音脆生生的,在唤他郎君。

“郎君,莫要管我,莫要开城门,不要让西贼进——唔……”

郦酥衣话音还未落。

立马被身侧西蟒皇子气急败坏地捂住了嘴巴。

“闭嘴!沈顷,我只数三声!”

轩辕高护终于失了耐心,言辞微愠,“要她还是要通阳城,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三——”

春风料峭。

一寸寸漫过男人雪白的衣衫。

天地之间,他雪衫澄澈高洁,飞舞的衣袖宛若一片洁白的云,从未沾染上任何人间风尘。高处不胜寒,那风声不止,衣袖盘旋亦未止歇。

思绪翻飞,理不乱的是他的心事,化作千丝万缕,缕缕如锋利的银丝。

银丝利刃,刃刃如刀。

于无声处,已将他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

他的姑娘在城楼下,在敌军之前,等着他救。

通阳城的百姓在通阳城里,在城门之内,亦等着他去救。

二者只能取之一。

城楼之下,那声音趾高气昂,已然出声:

“二——”

声音锋利,俨然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齐刷刷几声,身后的将士竟不约而同地跪了地。他们涕泗横流,于将军身后唤着:

“将军,万万不可开城门,万万不可啊!”

不知不觉,这一场春雨又瓢泼而下。

这一场雨来得急,淅淅沥沥的雨水,自无边天际浩渺而下,浇湿了城楼之上大凛的旗帜。

雨水冰冷,旗帜湿润。

郦酥衣的发、衣衫,亦被这场春雨洇湿。

她自幼喜欢读诗书。

被父亲关在别院,她不能同郦知绫一般出院门玩闹,闲来无事时,便喜欢读些诗文。

诗文里,春雨向来都是昂然,象征勃勃生机。

她鸦睫湿透,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右手手掌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仍仰起头、抬起眼。

看着城楼上那一袭雪衣,那一袭同样被雨水打湿的、清冷高洁的雪衣。

郦酥衣心想,她或许已知晓城楼上的男人,现下是何“人”。

她与沈顷,逢于雨天,离别于雨天。

也算是有始有终。

如此思量着,身侧,轩辕高护已然落下最后一声:

“一!”

巍峨城楼之上,风雨飘摇的城楼之上。

众将士迸发出悲戚一声:

“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