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思想汇报(第3/3页)
那就改吧。当天晚上在请钱基瑞去翠湖边的“翠云轩”晚宴后,舒菲菲等几个女演员陪特派员去金碧舞厅跳舞,赵迅回到家趁着酒意铺开稿子为阿Q重新设计命运。第二天排练时,阿Q不是稀里糊涂地被革命了,而是成为一个有追求、有觉悟的农民,即便他被推上断头台,在画那个圈时,他也大义凛然地喊出“你们就是砍了我的头,我们也是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这样很高调的口号来。以至于台上的阿Q火气冲天地问:
“赵导,我演的这是他妈的阿Q吗?”
赵迅在下面也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管他是阿Q还是阿O,好好说你的台词!”
阿Q哭丧着脸说:“可是……可我找不到感觉呀。那个斯……哪样撕鸡吃的大师告诉过你没有,阿Q说这些话时是哪种感觉?”
“没心没肺。明白了吗?”赵迅冷冷地说。
准演证如愿拿到了,迎春剧艺社打出的海报上标明“新编《阿Q正传》”,赵迅不知道这个“新编”会被多少人骂为“胡编”。临上演前的那几天,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即将被公众揭穿骗术的骗子。“没有比我更背时的导演了。鲁迅先生在天之灵都在嘲讽我了!”在剧社里,他逢人就说,像祥林嫂。
还有比被鲁迅先生嘲讽更背时的命运哩。首演第一天,观众呼啦啦地来了三百多人,把个不大的剧场挤得爆棚了。要是在以往,赵迅和剧社的同仁们会像士兵听到了冲锋号。但是今天,他们听到的是退兵鼓。
开演前半小时,市党部宣传部和党通局的几个穿中山装、戴黑礼帽的人来后台找到了赵迅,向他宣布说,根据《国家总动员法》和《管理收复区报纸、通讯社、杂志、电影、广播暂行管理办法》,市党部决定在此戡乱时期,不适宜上演《阿Q正传》,着令立即停演,解散观众,且不得说明理由。
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特务们的车就停在剧场外面,甚至还来了一队宪兵。赵迅就是头上顶着一泡屎,也得站在大幕前去向观众解释。在快要崩溃的一瞬间他想通了——这总比亵渎鲁迅先生的作品好。
那真比站在枪林弹雨前还要艰难,还更需要勇气。赵迅一手拿着“准演证”,一手拿着那些人给他的“禁演令”,用低沉、悲愤、哽咽的口气向观众们宣布:
“《阿Q正传》是鲁迅先生写的一出悲剧,但今天,比阿Q更悲剧的是我和我的剧社,以及热心的你们。我刚刚接到指令说,国家正在非常时期,此剧不能上演了。我只有恳请各位有秩序地退场,我们将在门口设立退票点。我们纵有十万个抱歉,也不能得到你们的原谅。但是啊……”
剧场内静默了几秒钟后,忽然嘘声四起,香蕉皮、橘子皮、零食、包子、馒头、糕点,甚至皮鞋都扔上来了。赵迅像根没有感觉的木头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承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