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拜托的生与死(第3/3页)

付老倌的儿子付小民五十来岁,是个做玉石生意的小老板。他说他家老爷子不让他们几兄弟在政府部门工作,他的弟弟大学读毕业了,本来进了政府当干部,但老爷子非要他退职,还说除非他不再姓付了。真是个顽固的国民党反动派,中国没几个了。赵广陵心有戚戚地看看他说,你们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嘛,你老爹儿孙满堂,你们也不愁吃喝。付小民说,好什么啊,朝不保夕的,现在当干部才好。

芒撒山是座热带雨林长得密密实实的大山,林木遮天蔽日,需要用砍刀开路方可前进。赵广陵来之前用手绘了一幅地形草图,标明了南北,廖志弘葬身的大体位置,以防在密林中迷失方向。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抵达山顶,四个缅兵手持M16步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从他们身上搜走了砍刀、锄头、地图、望远镜、指北针、手电等,还有两个准备装尸骨的布口袋。

他们被押到九谷城的警察所。付小民会几句傣语,一番问话后他对赵广陵说:“赵大爹,这下麻烦大了。他们说我们是来贩毒的,甚至还说我们是特务哩。”

两个偷渡的中国人被单独关押,轮番审讯。赵广陵没有想到自己都快八十了,还要蹲监狱。特务他干过,但还没有因这个罪名被捕过。贩毒,有谁见过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还来跑单帮贩毒?他反问那个审问他的缅甸警官。

关押了半个多月,付小民终于联系上了他父亲在九谷城的老战友,一个穿花衬衣的老华侨来警局看他们,他一头白发,皮肤黝黑,跟当地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他向赵广陵自我介绍说,我姓王,单字念。安徽人,过去是71师的少尉通讯官,我因为负伤在九谷的野战医院养伤,伤养好了部队调去打内战,我实在不想再打仗了,就在九谷留了下来。

王念说:“老长官,你们的案子大了。一般说中国人在这边犯了点事,花个一两百万缅币就解决了。但现在他们指控你们贩毒和从事间谍活动,警察局长告诉我说报到上面去了。可能要判你们重罪。老长官啊,你做这么大个事情,怎么不先给我们这边打个招呼。这边看着平和,其实乱得很。道理讲不通的。”

赵广陵气咻咻地说:“当年战死在这里的中国远征军,还不是为了把他们从日军占领下解放出来,挖回英雄们的骨骸,理所当然嘛。怎么跟他们说都解释不清。”

王念说:“老长官,你没有在缅甸作过战,当年他们可是不待见我们远征军的。他们认为日本人才是解放者哩。我们在缅甸这些年,从来不敢说自己当过远征军,连儿女面前都不说。”

赵广陵想起他在受审时,那个警官鄙夷的目光,想起秋吉夫三说战死的日军士兵在缅甸随处可见的慰灵碑。中国远征军的光荣,谁来承认呢?他悲愤地慨叹一声:“他妈的,难道我们比当年的法西斯军队还不如?”

王念说:“老长官,我看这个事情只有赶快通报给国内。你有认识的大官朋友吗,让他们出面来担保,或许可行,至少争取把你们引渡回去。缅甸人还是憷我们中国的,不然你就得在缅甸蹲监狱了。”

赵广陵苦笑道:“蹲了大半辈子的监狱,没想到还要蹲国外的监狱。真是把监狱当家了。”

话虽这样说,赵广陵当然不愿在缅甸蹲监狱。他想起了老战友周荣,尽管他离休了,但这是他能够联系上的唯一大官。他写了封信,请王念想办法带到国内去。王念临走时拉住赵广陵的手,动情地说:“老长官,过去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要带回家的战友。但我们是中国远征军……你做的事,功德无量。缅甸有多少远征军的遗骸啊。我们就是战场上的蒲公英啊。硝烟飘到哪里,就把我们带到哪里。过去有些地方还有陵园,现在都毁了,没有人管了,都成了忠魂野鬼,谁来带他们回家啊!我会亲自去一趟昆明。我给缅甸的警官钱了,他们会给你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等我的消息吧,老长官。”

两个多月后,赵广陵和付小民被引渡回国。周荣身后跟着一帮人在畹町口岸接他们。他故作正经地对赵广陵说:“你这个老滇票,就是不相信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