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拒绝遗忘(第3/3页)

我在东京期间,安倍内阁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的法令。国内舆论汹涌,而这边却云淡风轻,大街上没有抗议,也没有游行。要么日本人认为这是政治家们的游戏,要么就是这一切都很正常,因为日本对二战后的国际秩序选择了“拒绝”,到了敢于说“不”的时候了。我那些日子在地铁里,在大街上,在商场,看到行色匆忙的日本人,谦和有礼的日本人,实在不明白这个民族为什么没有历史痛感。不但轻率地忘记带给别人的痛,也忘记了自己的痛。直到有一天我在东京靖国神社外面看到一群刚参观完神社的穿小学生制服的孩子,他们蹦蹦跳跳,天真烂漫,就像我们儿时戴着红领巾去某个历史博物馆、革命纪念馆接受教育归来。我方明白:一段历史,永远有两种以上的诠释。只看你从哪个角度、从属于什么政治目的、用什么方式来灌输给下一代。

日本人其实是有选择性地遗忘——忘记带给别国的灾难,却牢记自己的不幸。

目前,对抗战历史的重新挖掘、发现、梳理、研究以及艺术表现方兴未艾。作为一个写作者,我首先秉承尊重史实的态度去学习,其次,就我目前所认识到的这场中国人民的伟大抗战,不仅有武力的抗争,还有文化的坚守。当年日本军队在战场上并不把中国军队当作实力相当的对手,但他们面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却既心虚又暴戾。他们是翻手把老师打倒的学生,但又知道自己并没有老师深厚的学识和涵养。日本军人太知道军事征服中国易,文化征服中国难。他们在战争一开初就轰炸南开大学,洗劫北大、清华的图书馆、实验室,后来又轰炸迁到昆明的西南联大。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会专门对学府重地如此野蛮地痛下辣手,这种对文明、文化的摧残正是他们试图改变一个国家的民族凝聚力和文化核心的野蛮战争逻辑。“亡国亡种”是那个年代中国人的噩梦,也是每个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心中的警钟。战争被打败了还可以再来,“种”被改变了,那才是我们万劫不复的灾难。所幸的是我们的民族毁家纾难、抵御外侮的坚韧不屈和众志成城的传统美德,远不是日本帝国的战略指挥家们所能料到的。他们在中华文化面前,永远是学不到位的学生。因此,我在作品中特意表达了我对西南联大的那批大师们的敬意,闻一多、朱自清、陈寅恪、潘光旦、曾昭抡、张奚若等。尽管我对这些大师们着墨不多,但正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品质和光芒,感召了一批批投笔从戎的联大学子,他们是我笔下的主人翁,是我由衷钦佩的热血报国、集家国情怀于一身的青年知识分子。现在还生活在昆明近郊安宁市的老兵吴鲁,就是我书中主人翁的人物原型。这个大学二年级就弃学从军、投考黄埔军校的青年学子,一生坎坷传奇,受尽磨难,却像一泓清水般平静、通透。每当我去拜访这个九十七岁高龄的老兵,既可以听到战场上的故事,从军生涯的艰辛,还能与老人探讨鲁迅、沈从文的作品,讲一讲大学里的先生们。我想从老兵吴鲁身上,我们会明白为什么长达十四年的抗战坚持下来,胜利终究属于中华民族。

有一个美籍华人得知我在写这部书时,在我的微博上留言:“国之重器非金非玉,是兵对国忠,是国对兵义,是兵不惧死,是国不敢忘。”真应该感谢这位不知名的网友,他萃取了一个我死而国生的士兵与他的国家的关系。

面对那些日渐“凋零”的老兵,国不敢忘,国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