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有秘密的夜晚(第2/3页)

铺子是盘不成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就是在那时,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谦。

陆谦……

门外夜色凄迷,刘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陆谦是陆启林的儿子,是他的侄儿。

这个侄儿的性子不似他父亲一般古板严正,像常武县三月春日的暖阳,明亮潇洒。他又会读书,长得也好,心地纯善,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刘鲲也很喜欢他。

他自己生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他懒得管,陆谦却很喜欢跟着他。大约是因为陆启林过于古板,而刘鲲看起来和善的多。陆谦喜欢跟着他钓鱼、捉泥鳅,在傍晚的溪头逮螃蟹。隔壁邻舍都说,比起陆启林,他看着才像陆谦的爹。

只是后来他上京后,除了一年半载和陆家通点书信,就再无往来了。

一晃多年过去,当年明慧潇洒的少年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刘鲲又惊又喜,陆谦的笑容却很勉强。

陆谦是为陆柔的丧事而来的。

陆柔死了。

这消息刘鲲早就知晓,心中也很惋惜。陆柔刚嫁到盛京来时,还来刘家拜访过一次。只是她嫁的是富商门户,家中规矩大,尤其是她那个婆母,格外刻薄,刘鲲也不好厚着脸皮屡次登门,渐渐也就不再往来。

刘鲲以为陆谦是来奔丧的,谁知陆谦却告诉他,陆柔的死另有隐情。

陆柔是被人害了。

陆谦嘴里的那个秘密令人骇然,让刘鲲也惊得魂飞魄散。年轻人如少年时般刚折,咬牙赌咒势必要为枉死的长姐讨个公道。

“谦哥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知不知道太师是多大的官……他跺跺脚,整个盛京都要抖三抖!你贸贸然冲出去举告他,别说翻案,连你爹娘都要连累,听表叔的,回去吧,否则连命也保不住!”

当时,他是这么劝陆谦的。

但陆谦全然不听。

年轻人虽然性子与他父亲大相径庭,但骨子里的固执却如出一辙。他看着刘鲲:“表叔,我姐姐死了,我明明知道真相却要缩头隐忍,那些人作恶亏心还能高高在上,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不觉得荒谬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他太年轻了,尚不知这世间的权势,轻而易举就能摧折一个家族的脊梁。

刘鲲劝不住陆谦,只得眼睁睁看着陆谦孤注一掷去了审刑院,如飞蛾扑向早已织好的密网。

果然,没过多久,盛京街头就出现了陆谦的通缉令。什么凌辱他人、盗窃财物,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一股脑儿兜在画像人身上,他看着悬赏一百两银子的小字,心想审刑院的人还真是大方。

他拖着疲惫又麻木的身子回到家,王春枝正在家中哭闹,说是雀儿街那头的铺面租不成,定金却不退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他们要攒许久许久。子德和子贤去找店主对峙,被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家中一片狼藉,儿子的谩骂和妇人的哭闹混在一起,吵得他头疼,恍觉悲哀心酸,还不如常武县的日子快活。他在一片吵闹中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有人在耳边唤他:“表叔,表叔!”

刘鲲抬起头。

陆谦就站在他面前,他是趁着夜色来的,目光狼狈又有些焦躁。

“谦哥儿?”刘鲲坐直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谦却道:“表叔,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和太师府已暗中勾结,污蔑我要将我入狱。”他几步走到屋中一口放干果的坛子里,从坛子里摸出一封纸包着的东西。

刘鲲惊讶:“这是什么?”

陆谦一笑,这个时候了,他居然也笑得出来,眼色似带一分狡黠:“证据。”

“证据?”

“姐姐当时留给我的证据,我思来想去,表叔你的担心也没错,所以我去找范正廉时,将这东西先藏在你家了。今日就是来取走的。”

他又走到刘鲲面前,沉默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表叔,眼下缉捕告示已出,我是罪人之身,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

刘鲲问:“那你今后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想办法替我姐姐讨公道。表叔,”他微微垂目,“要是我死了,不必管我尸身,烦待您写封信回常武县骗骗我爹娘,能骗多久是多久。不过,”他又笑起来,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满不在乎,“我想,我也没那么容易落在他手上。”

他摆摆手:“我走了。”

年轻人就要消失在门口,像是要彻底消失在盛京无边的夜色中。

刘鲲道:“等等!”

陆谦转过身:“怎么了?”

这本是该离别的时候,他应该对这看着长大的晚辈细细叮嘱,然而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刘鲲却莫名其妙想起他白日在街头看到的缉捕告示中,一百两的悬赏银两来。

一百两,加起来刚好够他盘下雀儿街那间梦寐以求的铺子,也足够解决眼下家中混乱境况。

陆谦问:“表叔?”

刘鲲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谦哥儿,今晚留下吧,外面到处都是官差。”

“那我就更不能留下来了,表叔,我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你们也要被连累。”

说着他又要走,刘鲲一把拉住他。

陆谦疑惑,刘鲲吞了口唾沫:“你这几日在外面东躲西藏,想来没有好好吃过饭,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消停,你等着,我让你表婶给你做碗鳝丝面。吃完面再走吧。”

实在拗不过刘鲲,陆谦只得答应多留一刻。王春枝被刘鲲匆匆叫起来煮面,心中格外不痛快,骂道:“他是个通缉犯!你还要给他做面吃,你不怕被连累,我还怕呢!”

刘鲲目光闪了闪:“是啊,他是通缉犯。”

也是如今能带他们度过难关的一笔钱。

须臾,刘鲲端着喷香的面放到陆谦面前,陆谦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冲他笑:“这么多年,婶婶的手艺还是原来的味道。”

刘鲲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再抬起头时,陆谦的头已垂在臂弯中——他在碗里放了足量迷药,纵然是头大象也能药倒。

微弱灯火下,刘鲲半张脸被光影侵袭,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的睡颜。他想,陆谦已得罪太师府的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与其不明不白的死在外人手里,不如过一遍自己的手,好歹还能为他们家做点贡献。

一条人命,一百两银子,能租下雀儿街的面馆。

还有那封“证据”,或许能得到的更多。

已去报官的王春枝回来了,在门后低声催促,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