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同生共死(第2/3页)

“昨夜望春山发现的男尸,是盛京雀儿街刘氏面馆的店主刘鲲。”

“巧的是,刘鲲的小儿子,刚好参加了今年贡举,又因涉关舞弊一案,入狱待罪。”

“陆大夫,”他问陆瞳,“你认识刘鲲?”

“不认识。”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过刘记面馆吃饭。”他笑,“不记得了?”

陆瞳心中一动。

这人动作好快。

她去接触刘家、范家以至于祁川,都没有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但裴云暎还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却胜过皇城司的人马。

她抬眸,直视着裴云暎的眼睛,如水双眸隐带讥诮。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你们殿前司查案都这般精细么?既然查了我这么久,却迟迟不出手,如今贡举案也算尘埃落定,礼部罪臣全部落马。”

“想借我的手杀人?那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刹那间,屋中空气一冷。

桌上摇曳的明灯里,灯穗结了细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风吹得落下,余烬在夜风下转瞬即消。

屋中无一人开口,众人噤若寒蝉。

裴云暎坐在陆瞳对面,那双极黑极亮的眸子笑意渐渐褪去,顷刻间杀机弥漫。

他缓缓倾身,盯着陆瞳的眼睛。

“陆大夫,你在替谁做事?”

她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挑衅地迎上他看来的目光,吐出两个字。

“你猜。”

裴云暎眸色微动,定定看着眼前人。

灯火燃至根处,越发微弱了。

而在朦胧灯火中,她眸光楚楚,弱不胜衣,似深秋清晨的白雾,只消风吹日照,顷刻间消散成烟。

昨日见她时,她神色苍白羸弱,今日却像是在面上涂了浅浅胭脂。那点淡红若枝头梅色,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艳,而那娇艳也藏着冷峭。

这样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子,又表里不一、别有用心,偏偏是世人眼中悬壶济世、杏林春满的女菩萨。

他嗤地一笑,笑容有些刺人。

他道:“陆大夫,这就是你的底气?”

“殿帅不妨试试。”

屋中半晌无声。

段小宴不可置信地望着桌前女子,喃喃开口:“你疯了,敢这么威胁大人?”

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连掩饰都不曾,她就不怕之后惹来麻烦?

陆瞳低头笑了笑,漠然开口:“是啊,我是个疯子,所以,不要随意招惹我。”

她望向裴云暎,声音很轻:“况且,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得到好处了吗?”

裴云暎瞳孔微微一缩。

“裴大人,”陆瞳缓缓开口,“你查你的案,我行我的医,咱们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

他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原来陆大夫今日想说的,就是这句。”

陆瞳平静看着他。

夜很深了,院中不再有寒跫低鸣,影影绰绰的昏黄里,两人对视,目光交汇处,如盛京的夜,暗涌沉浮。

须臾,他身子往后一仰,扯了扯唇角:“我会考虑。”

他说的是“考虑”。

陆瞳心中一沉,还未说话,就见裴云暎侧首,对门口侍卫道:“放人。”

叫赤箭的侍卫手一松,银筝忙跑过来,一下子跑到陆瞳身前,警惕地看着屋中人。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急得额上冒汗,哀嚎道:“大人,你怎么把她给放了?我还没拿到解药呢!”

裴云暎扫他一眼:“笨蛋,那只是条乌蛇。”

“乌蛇?”段小宴望着案上死蛇,茫然一瞬,“不是七步散吗?”

陆瞳视线落在段小宴身上,唇角一弯。

她道:“七步散是毒蛇,医馆药铺,救人治病,怎么会暗中存放剧毒之物。况且段小公子是殿前司的人,谋害天子近卫,除非不要命了。”

她将段小宴先前说的话原话奉还,末了,看向对方,神色诚恳,“我刚才是与段小公子玩笑,段小公子不会当真了吧?”

段小宴:“……”

原来是假的?

可她刚刚说话的神情语气,可一点都不像是闹着玩。

裴云暎低头笑笑,站起身来。

他道:“今夜打扰陆大夫了,改日我让段小宴登门,给陆大夫赔不是。”又扫一眼段小宴,“还不起来?”

段小宴哑然片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小臂跟上,临走时欲言又止,满腹憋屈的模样。

几人刚出医馆,忽听得身后有人叫:“等等。”

裴云暎一顿,转身,就见陆瞳提着盏灯笼从铺子里走出来。

女子手里拎着条软绵绵的死蛇走到医馆门口,对着段小宴晃了晃,段小宴正是余悸未消,下意识后退一步。

陆瞳道:“段小公子,虽然不是七步散,但这条乌蛇也花了我二两银子。你既摔死了它,理应赔我银钱。”

段小宴:“……”

他被咬了一口,他被吓得不轻,末了,他还得赔银子。怎么过去从未发现仁心医馆有做黑店的潜质?

然而陆瞳就这么站在他眼前,经过今夜这么一遭,段小宴再看这位女菩萨时,本能便感到有些发怵,因此只得老老实实从怀中掏出银两,双手递到陆瞳手中。

陆瞳接过银子,递给段小宴死蛇,段小宴不敢接,她便将蛇尸挂到裴云暎胳膊上,淡道:“蛇归你们了。”

言罢,不再多说,当着他们的面“砰”的一下关上医馆大门。

长街寂静,沿街树枝在灯笼幽光中投下参差树影。

年轻人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眸色隐晦不明。

良久,身侧的段小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开口:“哥,她好嚣张啊。”

明明只是个医馆的坐馆大夫,生得柔弱可人,然而今夜气势半分不矮,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样,怪吓人的。

他见裴云暎凉凉的目光扫过来,忙轻咳一声:“我知道,我今日错了,放心,回去我就自己领罚。不过……”他凑近裴云暎,低声问:“你之前查了许久都查不出来她身份,刚刚试探她,她算是承认自己背后有人撑腰了?”

裴云暎之前就让木莲查过陆瞳的身份,然而能证明她身份的黄籍是假的,上京来的流民常去东门桥洞刻章的木工那里做假黄籍。这样粗劣的黄籍,一张只要一百文。

如杜长卿这样入了户的医馆,对坐馆大夫黄籍都会仔细查看,仁心医馆的东家未必没瞧出来。陆瞳拿着一张假黄籍就在医馆行医,只能说她胆大,杜长卿比她胆子更大,这样一双奇葩,反而让木莲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陆瞳身份的蛛丝马迹。

她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在盛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