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娘家(第2/3页)

“……姑娘?”

耳边传来银筝的声音。

陆曈回过神,忽而觉出几分窘迫,迟疑地道:“我没有……给你们带东西。”

银筝愣了一下,正往外走的杜长卿闻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一跤,回头惊道:“陆大夫,你在医官院上差脑子上出毛病了?说得什么胡话?”

苗良方推着杜长卿往前走:“少说两句吧,锅里鸡还炖着,都过晌午了还没吃饭,快快摆饭。别把小陆饿着了。”

阿城便雀跃地应了一声,去厨房端饭菜了。

银筝拉着陆曈去小院石桌前坐了下来。

说来奇怪,从前陆曈与银筝只有两人住在此地时,时常觉得冷清。如今人一多,竟还觉出几分狭窄。

杜长卿和阿城端出饭菜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些什么“酒蒸羊”“红熬鸡”“蜜炙斑子”“鸡元鱼”之类的肉菜,一瞧就知是杜长卿从食店里买的现成的,唯有最中间那碗炖得稀烂的棒骨汤像是出自他手。

银筝夹了一个大青团子放到陆曈碗里,笑眯眯道:“前几日清明做青团,本想说做几个送到医官院去让姑娘也尝尝,苗叔说医官院的厨房都有,就没去,还好姑娘回来了。”她道:“今年青团是大伙一起做的,孙寡妇送来的新鲜艾叶,姑娘快趁热尝尝!”

青团碧清油绿,像只青涩果子,陆曈低头咬了一口。许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团子做得又糯又甜,一口咬下去,满口清香。

顿了顿,她道:“很香。”

杜长卿一直盯着她动作,见她夸赞,适才得意开口:“废话,自家做的当然比那什么医官院做得好。我就说了,那皇城里也不是什么都有的!”

阿城撇嘴:“不信。”抬手倒了碗青梅羹推到陆曈跟前,仰头好奇问道:“陆大夫也给我们说说医官院什么样子呗。里头的床软不软?你们每日吃什么?那些大人平日里用什么香?有什么乐子事听听?”

杜长卿一巴掌拍他头上:“你就知道乐子!”

阿城捂着头怒视他:“东家,苗叔说了打头会长不高的!”

小孩儿心性总是好奇,陆曈笑了笑,一一耐心地答了。

话毕,众人纷纷点头,陆曈还想问问仁心医馆近来如何,才一出口,杜长卿便拍胸脯说了起来。

“……那当然是好得很了。虽然你不在,医馆每日照旧热闹,老苗按你方子做得那方新药卖得好,进项多得我都不耐烦记账。”

“……前几日屋顶漏雨,找来人修了修,觉得这铺子也有些年头,放药窄得很,想搭钱再往旁边扩扩。你回来得正好,替我瞧瞧扩多大合适?”

“……老苗?老苗如今不得了,他长得老,怪会唬人的,说实话,来找他瞧诊的人比你当初在的时候还多。可见老树皮也能有再一春。”

“银筝就不提了,吃我的住我的,脾气还大,说两句还常不乐意,要不是你的人,我早就好好教训她一番,教她知道什么叫尊重东家。”

“……阿城过了年也不小了,银筝平日里教他识字什么的,我估摸着要不行也学吴秀才,让他上上学堂,万一考中了,我就能多个当官的儿子孝敬,享享清福……”

“反正一切照旧,发不了财也饿不死,你要是在医官院干不下去了还能回来。看在咱俩以前的交情上,东家施舍你个坐馆大夫当当……”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其间夹杂着阿城的打断和苗良方的反驳,抑或银筝的讽刺,略显嘈杂,却又如这四月春日里照在人头顶的日头,暖洋洋晒得人安心。

这顿饭吃得很长。

杜长卿又是第一个醉倒的。

阿城扶着大少爷提前回家去了,免得又如新年时分般吐得满地都是。苗良方倒是还想和陆曈多说几句,奈何前面铺子有人来瞧诊,耽误不得,便也只能先去瞧病人——没了杏林堂,西街独一家的医馆就显得珍贵起来。

陆曈和银筝把院子里的残羹剩炙收拾干净,又坐着歇息片刻,日头渐渐西沉,医馆门口的李子树被晚风吹得“唰啦啦”作响,霞色斜斜照过房瓦,铺满整个小院。

夜快降临了。

银筝陪着陆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直到前面苗良方进来催促,说天色晚了要关门,让银筝去前头清点今天剩下的药材,银筝才先出去。

院子里便只剩下陆曈一个人。

霞光晚照,日头落下,渐渐光线暗了下去,天却隐隐亮了起来,银蓝长空上出现个浅浅弯月,薄薄的挂在梢头,随着天边的浮云聚散微明微暗。

陆曈低着眼坐着。

她在医官院呆了几个月,每日给人行诊、做药,采红芳絮也好,给金显荣施针也好,内心总是无波无澜,似汪死水。

然而一进仁心医馆,便如这死水也得了一丝生机,那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宁静,仿佛风筝在漫无天际的长空与人间得了一丝细细的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彼此牵连。

身后传来响动声。

银筝挑开毡帘,外头的风便顺着帘子穿来一隙。她走到院中梅树下,将挂在梢头那盏红纱提灯点亮,小院就有了点金红色的光。

苗良方跟在她身后:“小陆。”

他踟蹰着,扶着拐棍的手紧了又松,银筝看看陆曈,又看看苗良方,倏地一笑:“厨房里还有些药材,我先过去收拾一下,省得夜里被老鼠抓了。”

话毕,自己端着盏油灯走了。

苗良方松了口气,拄着拐棍一瘸一拐走到石桌前,在陆曈对面坐下来。

“苗先生。”

陆曈望向苗良方。

苗良方看上去和过去有些不同。

她走时苗良方尚未在医馆正式坐馆,虽杜长卿说了要他在医馆里行诊,苗良方虽是激动,瞧着却不乏忐忑。几月未见,他胡子留长了些,洗得干干净净,修剪成山羊须形状。穿件阔袖宽大褐色麻衣,麻布束起发髻,不见从前佝偻,多了几分疏旷。

的确像位经验丰富、性情分明的老大夫。

陆曈便笑了笑:“苗先生瞧着近来不错。”

苗良方也跟着笑,有些感慨:“是挺好。”

当年被赶出医官院,他多年不曾也不敢行医,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有为人施诊的机会。西街街邻不知他往事,他在杜长卿的医馆里为人行诊,有时候来瞧病的病人贫苦,他便不收诊银,杜长卿见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令人唏嘘的是,多年以前他一心想通过春试进入翰林医官院,偏偏在如今潦倒一无所有之时,方才得行祖上多年之教诲——

“不可过取重索,但当听其所酬。如病家赤贫,一毫不取,尤见其仁且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