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心乱(第2/3页)
她把绿豆水喝完,在小桌上留下茶钱,没与忙碌的申奉应打招呼,自己偷偷离开了。
街市人流熙攘,裴云暎走在她身侧,瞥她一眼:“你在内疚?”
“他丢职因我而起,”陆曈答:“我没想到太师府会迁怒巡铺屋。”
毕竟,从大火中将戚玉台救起来的是申奉应。
可一个小人物,在这荒唐世道里,求一个“公平”,简直是滑稽得可笑。
“戚家不会特意对付一个巡铺,但巡铺屋会揣摩上司心意。官场如此。”裴云暎道。
陆曈脚步一停。
“殿帅能让他再次回到巡铺屋吗?”陆曈问。
裴云暎是殿前司指挥使,如今盛京官场她渐渐已看清,卖官鬻爵,不过扯了张遮羞布而已。
“不难。但最好不要。”
陆曈看着他:“为何?”
“你真觉得,现在让他回到巡铺屋是个好机会?”
裴云暎淡道:“他没有背景,也没有身份,仅靠逢迎攀上的交情并不牢固。盛京官场没有他施展抱负的机会,如果下次遇到别的事,他仍然会被第一个推出来。”
“行至官场高处之人,要么聪明,要么狠心,老实人在这里活不下去。他不适合,至少现在不行。”
陆曈问:“你呢?”
他一怔,随即笑了笑:“我也是狠心人。”
陆曈不语。
她明白裴云暎说得有道理,只是心中仍觉失望。“别太担心,”裴云暎开口,“等过一段日子,我想办法,替他另谋其他差事。军巡铺屋未必适合他。”
“真的?”
“真的。”
他看一眼陆曈,唇角一弯,“不过,也要看陆大夫送的彩绦合不合心意了。”
陆曈:“……”
……
乞巧市集人流不绝,听人说灯火彻夜不歇。
陆曈与裴云暎逛了许久,直到走到潘楼下长街一条街走完,总算在一处摊贩前瞧见了裴云姝几人。
新鲜摘下的芭蕉叶,油绿阔叶上浸泡过药水,匠人在上头题诗作画,十分风雅。裴云姝正低头认真挑选,萧逐风立在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护,瞧见陆曈二人,段小宴登时挥手:“哥,陆医官——”
裴云姝回头,笑道:“阿暎,陆姑娘。”
段小宴兴冲冲上前,向二人展示胳膊上挂着的大包小包。
“本来想在乞巧楼下等你们的,裴姐姐说想去看傀儡戏,我们就跟着走了一截,还担心你们找不见我们自己回去了,还好等到了。”
芳姿道:“乞巧楼下就一条街,等等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裴云姝看向陆曈,“陆姑娘,你们方才兰夜斗巧如何,可有彩头?”
陆曈把那只牡丹木纹梳拿出来:“赢了只梳子。”
“是梳篦呀。”裴云姝惊讶,“瞧着不错。”又问陆曈,“方才我们没进去,兰夜斗巧是如何斗的,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了?”
想到在乞巧楼里一行,陆曈抿唇不语,裴云暎看她一眼,对裴云姝道:“攀谈等回府再说,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先送陆大夫回西街。”
裴云姝恍然,旋即不好意思地对陆曈笑笑:“是我疏忽了,许久未出门,一出门忘记时辰。陆姑娘平日还要在医馆瞧病,歇得太晚的确不好。”
“你一个姑娘家晚归危险,我们先送你医馆。”
陆曈颔首,并未拒绝。
裴云姝一行便先送陆曈回了医馆,又才与段小宴与萧逐风二人分别。
待回到裴府,裴云暎看裴云姝进屋,正要离开,被裴云姝叫住:“阿暎。”
“怎么?”
“你先别走,我有事同你说。”
裴云姝叫他进屋去。
宝珠已被琼影哄着睡下,裴云姝点上灯,让裴云暎在厅里坐着,自己先进了里屋,不多时,又抱着只银匣出来。
她在裴云暎身边坐下,打开银匣,银匣里裹着堆红布,红布层层包裹,裴云姝一一打开,末了,最后一层揭开,其中赫然躺着一只青玉雕花扁镯。
裴云暎一怔:“这是……”
“母亲留下的玉镯。”
玉镯在灯色下温润似片翡翠湖泊,裴云姝望着望着,语气有些感叹。
“当年外祖母将青玉雕花扁镯送给娘做陪嫁,我及笄时,娘又将这只青玉镯送给了我。”
“原本有一双,我留一只送给宝珠,现在把这另一只送与你。”
裴云暎盯着青玉镯,并不伸手去接,只说:“送我做什么?”
“阿暎,”裴云姝低头摩挲着玉镯,“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娘过世后,我日日哭泣,心病难医,又大病一场,饭也不肯吃。是你学了娘做的小馄饨哄我吃下,日日逗我开心,我才渐渐好起来。”
她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现在想想,那时你比我年幼,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你来照顾。”
裴云暎笑笑:“过去的事还提什么。”
裴云姝摇头。
“后来你就离京了,回来后,也不似从前什么都同我说。阿暎,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长大了,我有时会担心,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是否失职。”
“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云姝看着他:“阿暎,陆大夫是个好姑娘。”
裴云暎一顿。
“你是我弟弟,虽然你藏着不说,但我瞧得出来,她对你和旁人不同。”裴云姝温声道,“情之一事,我是外人,不好插手,但有一句话要交代你,若你心仪一人,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她拉过裴云暎的手,把那只青玉镯塞到裴云暎掌心。
裴云暎低头看着那只玉镯,没作声。
“这只玉镯你收着,你若有了想要相伴一生之人,就将这只镯子赠与她。这不是裴家的镯子,这是母亲的镯子。”
“盼你有喜欢之人,共度一生,是母亲与我对你的希望。”
……
回到书房时,外面已然全黑了。
裴云姝送过镯子,便回屋中睡下,今日乞巧游街忙了半日,她也乏了。
裴云暎关上屋门,走到小几前坐下,把手中裹着红布的玉镯放到桌上,
铜灯下,小几上全是散落的木块,曾被陆曈碰倒的木块乱七八糟的散成一团,铺满整个桌面。
他伸手,把散落的木块拂到一边,辟出一块空地。
然后,拿起木块,一颗颗往上塔建起来。
过去多年,每当他有烦心事时,遇到棘手麻烦时,总是坐在小几前,慢慢地往上搭排。
人专注某一样事时,内心会变得极度平静。
一开始总是很难,渐渐木塔越搭越高,他削木头的时候越来越少,世上已没什么事让他觉得烦扰,木塔静静矗立在书房一隅,冰冷坚硬,如一幢被遗留下来的、沉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