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行途(第2/3页)

宁王元朗赶入宫中,擒拿三皇子,打入昭狱。陛下临终前下了一道传位诏书,将皇位交给宁王元朗手中。

短短数日,太子身死,三皇子入狱,竟由宁王登上龙椅。

这实在古怪得过分。

虽然梁明帝近年来身子不好,太子与三皇子间明争暗斗,众人都知或有一战。然而一夜间天翻地覆。从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梁明帝尚有二皇子与四皇子两个儿子可接应大位,何以绕过二人传位给宁王?

而那个成日笑眯眯的、只知道流连坊市、官巷上买花买菜的的废物王爷,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擒拿乱党。

朝堂之事远在千里,医官院中位卑名隐的医官们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一句。

有年迈的老医官颤巍巍开口:“医正,咱们还去不去苏南?”

苏南救疫名册由梁明帝通过,如今龙椅却已换了人坐,世事无常。

北风呼啸而过,常进打了个冷战。

“去。”他定了定神,“这些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去救疫的人,无论坐上龙椅的人是谁,苏南百姓正在受疫病之苦是事实,绝没有掉头撂挑子不干的说法。

再者,新皇登基,盛京风云涌动,这时候回去反而不妙。倒不如安心在苏南,待疫病解决后,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盛京更好。

他们是蝼蚁,卑微的小人物撼动不了大局,只能随波逐流,尽力坚持本心。

得知这么桩惊心动魄的消息,众医官都有些不平静,聚在一处低声议论。陆曈放下药碗,向着常进走去。

常进正站在外头,见她来了,转过身来。

“医正,”她停了停,声音放轻了些,“驿站传来的消息里,可有提过太师府的近闻?”

常进惊讶地看她一眼,很快恍然,看了下远处茶坊里烤火的医官们,才凑近低声道:“提了。”

他说:“三皇子弑君一案,株连蔓引,带出了不少朝臣。戚家也在其中为三皇子出力,凡与太师府有接触的列侯通缉,坐党夷灭。戚家抄斩三族。”

陆曈愣了一会儿。

明面上,戚家分明是太子的人,然而朝堂之争,一旦落败,牵连下来,想给一个人定罪易如反掌。

她从苏南回到常武县,又从常武县杀至盛京,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接连除掉柯承兴,杀了刘鲲,扳倒范正廉,最后设计让戚玉台死在自己父亲手里。

如今,戚清也死了,她最后一个仇人消散于世间。

大仇彻底得报,她做完一切,本该觉得快意,然而那快意之后,却如远处结了薄冰的蜿蜒大河,苍苍茫茫,不知流往何方。

见她不语,常进低声宽慰:“陆医官,这回待你回到盛京,倒不必担心戚家迁怒于你了。”

戚家败了,不会有人再替戚家出头。

陆曈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走开。

常进见状,问:“陆医官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火盆,外头风一吹尚觉冷意,陆曈顿了顿,才轻声开口。

“医正,可还听到裴殿帅的消息?”

常进一怔。

陆曈和裴云暎的传言,医官院都传遍了。陆曈一向对他事冷淡,居然会主动询问裴云暎的消息,看来二人间,或许有情。

“他去岐水了。”

“岐水?”

“岐水兵乱,先前陛下派振威将军前去平乱,三皇子犯下如此罪责,陈国公一脉全被牵连,陛下收回兵权,令裴殿帅赶往岐水,数日前已出发了。”

“他们脚程快,岐水与苏南隔得不远,或许比咱们更早到达目的。”

陆曈沉默,常进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王登基,三皇子一脉牵连甚广,裴云暎却似未受太大影响。陛下甚至还安心让裴云暎带兵去岐水,分明是要重用。

那位年轻的指挥使本来就前程大好,经此更是不可限量。可陆曈却是平人之身。

身份之别,有时大过一切。

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微微叹息,掉头去与茶坊主人说话了。

陆曈回到茶肆。

屋子里,火盆热烘烘的,林丹青见她回来,递给陆曈一个汤婆子,侧着身子问:“你同常医正说了什么?”

“问了救疫的事。”

陆曈低头,抱着汤婆子,温暖热意顺着指间渐渐蔓延过来,冷热交替,一时令人有些恍惚。

裴云暎竟去了岐水。

他是宁王的人,暗中筹谋许久无非为的就是这一刻。如今大局已定,宁王登上皇位,待他一如往昔,是件好事。

他更有能力去做想做之事,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

身侧传来林丹青的声音:“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原以为南地比咱们盛京暖和,怎么冬日比在盛京还要难熬。”

她搓了搓手,看着外头肆掠北风,小声嘀咕:“不知到了苏南,会不会下雪啊?”

陆曈抬头。

天阴沉沉的,南地冬日很少下雪,苏南最近一次下大雪,已是六年前。

六年前,大寒,她第一次遇到裴云暎的那一天。

陆曈低眸,伸手抚过心口,那里,有残留遗痛隐隐传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盛京,没想到最后却是苏南。

故事开始之地,终于故事结局。

或许,死在那里也不错。

……

时日流水般过去,转眼立冬。

清晨,街上起了雾。

大雾也是灰蒙蒙的,落在人身上,刺骨逼人。

沿街两边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本该嘈杂热闹的早市死一般的寂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渐有浓烟渐起,夹杂皮肉烧灼的焦气,滚滚灰烟飘向上空,把天空也凝出一层厚重的霾。

苏南县尉李文虎站在城墙下,低声骂了一句。

“方子,”他问身侧人:“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不会不来了吧?”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子一身皱巴巴长衫,脸色已冻得发青,不住跺脚搓手,神色却很坚持:“再等等。再怎么今日也该到了。”

李文虎看向空无一人的城门远处。

苏南遭了蝗灾。

蝗灾毁了庄稼,没了粮食,很快就闹起饥荒。

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粮银迟迟不到,苏南疫病先来。

这疫病来势汹汹,不过数月,城中死者过半。

州府的刺史说了要派人救疫,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至,死人越来越多,县衙也未能幸免,终于在某个夜里,知县带着一家老小偷偷出城,再也没回来。只剩下县丞蔡方和县尉李文虎面面相觑。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苏南又分外冷,日日阴雨,堆积的尸体烧也烧不完,寒饿而死的贫民又添了不少。苏南医行药材告罄,大夫也接连病倒,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苏南恐怕会变成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