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消失(第2/3页)

头顶黑雾成了一叠一叠的黑云层,压在山顶。

无畏子的位置在江棉的对面,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三角。

徐栾的本体被困在阵法里,但他的分身见缝插针地与下面两人缠斗。

江橘白眯眼看着。

徐栾弱了许多,许多许多。

无畏子绕到恶鬼身后,他用一把桃木剑,直接贯穿了恶鬼的肩膀,他迅速念诀,恶鬼的半边肩膀被烧掉了。

阵法里的少年身形散开了一部分,逐渐开始不成人样。

召神需要时间,无畏子和江棉都在为江祖先争取时间。

什么文质彬彬,什么温良恭顺,什么平和有礼,那是活着时候的徐栾,不是如今的徐栾。

这是江橘白第一次见到徐栾真正的样子。

他立于阵法正当中,黑色立领的长袖正装一滴滴往下淌着血,他眸子猩红,脸色青白如死尸,他浑身都被阴湿凄然的怨气裹覆,它们在它的背后,轰然升天,如数条狐尾摆动。

光只是被他看一眼,心内就茫然,脑中就失神,神识被控死,令人不舒服的鬼地呓语诱哄着他的目标自己走向死亡。

江棉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与隔壁村那个女人,一起残忍地杀害了她的母亲。

父亲把她装进麻袋里,丢进了苏马道河。

她透过麻袋的空隙眼,看见父亲和那女人用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母亲,这么对自己?

河水那样冷,全灌进了她的嘴里,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冻住了,接着撞上岩石,碎成了冰渣。

为什么?

她挥剑朝无畏子砍去。

无畏子堪堪躲过,一回眼,撞上江棉失神的双眼,他立刻了然,念诀用力戳了一下江棉的额心,江棉才找回了心神。

她大喘一口气,“上次见他,没这么厉害。”

那时候还只会卷着她往房梁上吊。

无畏子一直都严阵以待,“生前遭受到的虐待越多,积攒的怨气越多,死后成长起来极其容易。”

眼前影影绰绰。

江橘白看见他们头顶降下来一道雷,直接劈入阵法,徐栾躲开,他脸上滑下来一道发黑的污血。

恶鬼抬起头,注视着上空的江祖先。

无数鬼手朝江祖先袭过去。

无畏子和江棉立刻出剑阻拦。

老爷子念诀的速度变得更快,一滴一滴的汗水从他下巴掉落,他手指并得很紧,不为外界所动。

又是两道雷降下来。

徐栾的鬼气被劈散了三分之二。

“本村六爷,恩善之神,执掌一方,统率民意,我今虔诚,闻今召请,速赴坛前,助吾之力……”

头顶轰然巨响,电闪雷鸣,已然是夺魂催命之势。

徐栾怦然跪倒在地,他的腰弯了下来。

江橘白强撑着,眼泪盈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徐栾目光流散得很遥远,一道黑影从他身体里拔出,四面八方响起刺耳的鬼号,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雾气被它吞并,转瞬湮没。

江祖先陡然止住了念诀,他手腕一转,剑锋直指地下。

然而,就在无畏子和江棉都以为请神成功之时,鬼影的攻速停了下来,连鬼号声也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徐栾,缓慢抬头,他嘴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居然是你。”

江橘白的脸苍白而又平静。

江祖先飞速落于地面,他把手中的阴阳剑丢到江橘白脚下,“六爷选中了你。”

这下胜券在握了。无畏子心想,他饶有深意的看着江橘白,对身旁伤痕累累的江棉说:“小白是个善良的孩子,断不会眼看着恶鬼为祸人间。”

神力落在了一个刚足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他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剑。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却已经体会到了万箭穿心之痛。

江橘白手指一握上剑柄,他就差点眩晕倒地,无数金黄色的气流从他体内窜入剑身,他体内出现了一股外来的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弓下了腰,胸骨痛得难以忍受,他喷出一口血来。

抬眼,他与徐栾四目相对,眼泪顺着江橘白脸颊滑下。

无畏子见此缠绵不舍的情形,厉喝一声:“你还在等什么?”

四周平静如水,可阵法内雷电不休,鬼影冲天胡窜,做拼死顽抗。

江棉也浑然明白了过来。

这……这是,互相动了情啊!

江橘白难以遏制眼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他可能在哭徐栾活该,哭徐栾在这个世上仅剩几分钟的时间,哭自己,哭神力灌身,好疼好疼。

少年拎着剑,走入阵中。

无畏子、江棉、江祖先三人在上空近处随时准备着提供辅助。

可徐栾却完全没有要对江橘白发起攻击的迹象,他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倒在了地上。

对战喜欢的人,往往是没有任何力气的。

江六爷是江家村村民的守护神,他感受到了眼前这只恶鬼的存在,他抵挡着从各方袭来的阴气,他在江橘白体内蓄力。

江橘白的眼珠变为了金黄。

红色的剑穗,摇来摇去,摇到了徐栾的眼前。

江橘白被徐栾含笑的眼睛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避开,却看见了徐栾身上各种各样的切口。

一切,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恐惧、不甘、不愿……这是一场噩梦。

头顶不间断咝咝响起的闷雷声犹如伴奏,绝望啃噬着江橘白。

“徐栾,我……”

黑影突然扑来。

“小心!”

头顶三道身影同时怔在半空。

徐栾握着江橘白的手,他抱着江橘白的腰身,剑身已经从他身体之中穿过。

无数鬼影发出凄厉悚然的尖喊,企图冲出结界,逃出生天。

但它们的主人心甘情愿死在少年手中。

江橘白松开了剑柄,他蹲下来,拍拍徐栾的脸,他泪如雨下,“徐栾?”

徐栾反而抬手轻拍着江橘白的背,“我早就知道你准备杀我了。”

少年如遭雷殛。

“但我既然喜欢你,让你杀我一回,又何妨?”

徐栾的眼睛爬满血丝。

江橘白不断喘气,他的身体仿佛被灌入了岩浆,他剧烈地痛楚。

“你不会撒谎,身上的味道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徐栾仿若静止,默然片刻,接着道,“我起先生气,后来又不气了,你活得好好的,被鬼缠上,不管是你自己想杀我,还是因着那些人想杀我,我都理解你。”

江橘白一直期望徐栾能跟他好好说话,平等地说话。

他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竟然是他与徐栾永诀之时。

少年的心,在发现自己的手指可以穿过恶鬼的手臂时,怅怅落了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