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青云路(十六)(第2/3页)

崔灏与刚下值的谢琅都正在宅中,崔灏听了苍伯禀报,怒不可遏。

“贼喊捉贼,惺惺作态,他卫氏这是又在演戏给天下人看呢!”

“就说文卿伤势严重,昏迷不醒,无法见客,让他们都回去吧。”

苏文卿刚喝完药,正靠坐在床上,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左手持卷而读,闻言抬眼道:“义父且慢。”

崔灏皱眉:“怎么,你要领受卫氏这番虚情假意?”

“傻孩子,你当那卫氏真如此好心,给你送劳什子御医和名贵药材,他这是为了平息众怒,保全他卫氏自己的名声。”

谢琅坐在一旁,开口劝:“二叔先别急,文卿如此说,也并非全无道理。今日若只是卫氏派人过来,二叔自然可以直接将人打发走,然而陪同的还有礼部官员,礼部主管会试,特意派官员过来,是对学子的体恤关怀,文卿如今还是白身,无论如何,直接拒见都有失礼数。”

崔灏冷哼:“文卿昨夜遇刺,礼部早不派人,晚不派人,偏偏在卫氏来人时,派了人过来,此事明显是卫悯授意。”

谢琅便道:“就算是卫悯授意,卫悯作为首辅,关怀受伤学子,所行所为也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崔灏岂能不知,只是关心则乱,心中愤懑压过了理智。

沉吟片刻,嘱咐苏文卿:“你也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卫悯这般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卫氏声誉,你随便敷衍一二便是。”

苏文卿点头:“孩儿明白。”

崔灏和谢琅自然是不方便露面的,叔侄二人起身,一道避居内室。

坐定后,崔灏忽低声叹道:“其实这回文卿遇刺,我虽怒不可遏,但竟也有一点庆幸。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上京城里,眼下还只是一个状元名头挡了人家的路,若是将来,他在官场上挡了别人的路,又该是何等凶险局面。这孩子看着文静,其实很要强,从在学堂里开始,读书写文章就要争第一,考不了第一,就彻夜苦读,研究自己的不足。依我看,不当这个状元也好,过了殿试,随便当个清闲的小官,不愁吃穿,不去攀附那些权贵,便也足了。”

谢琅问:“二叔既如此想,为何还如此忧心忡忡?”

崔灏道:“我是看卫氏这般架势,简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烧,怕他将来身不由己。他一个读书人,就是书读得再好,哪里能玩得过那些在宦海里经营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谢琅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苏文卿。

按照上一世记忆,面对卫氏步步紧逼,苏文卿并未屈服,最终投到了次辅顾凌洲门下。金殿赐职后,苏文卿先在翰林院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凭顾凌洲独一无二的偏宠,直接入了督查院,成了一名御史。

然而在世家把持朝政的情况下,御史虽有谏言之责,却掀不起多大风浪,反而容易得罪人。苏文卿漫长的冷板凳时期,也从此开始,而同届投了卫氏的其他及第学子,名次虽比不上苏文卿这个状元,却仕途通达,步步高升,很快在户部、吏部、兵部等实权部门担任要职。

便是如此艰难境况,苏文卿亦秉守初心,坚持了下来,写给二叔的家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直到后来,顾凌洲突发眼疾,不得不致仕回江左养伤,无法再掌管督查院,苏文卿方忍辱负重、改投了卫氏。

在卫悯这位当朝首辅的鼎力支持下,苏文卿满腹才学终于得到施展,二十四岁之龄便升任六部中最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位列七卿。

同样的人,同样的才学,只因站队不同,境遇便天差地别。

世道如此,想要保持初心,不屈从世家权贵,谈何容易。

然正因如此,才显出苏文卿的可贵。

因为即便后来投了卫氏,苏文卿亦没有失去本心,不仅借着卫悯信任,拿到了卫氏贪污关键罪证,还在关键时刻,冒死救他于囹圄。

可不攀附权贵,不屈从世家,如苏文卿这般的寒门学子,满腹才华便真的再无发挥之地么?

谢琅叩问本心,胸腔内竟不受控制地腾起一片森然杀意。

“二叔放心。”

谢琅敛住千般心绪,道:“文卿读的是圣贤书,不会轻易屈从卫氏。”

而这时,卫福、太医院副院首张清芳、礼部一位主事也进到了苏宅里面。

苏文卿已经由苍伯扶着,站在廊下恭候。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臂上还缠着绷带,卫福先一步上前,忙道:“公子伤势严重,怎么起来了,首辅十分挂念公子伤情,特命在下带了上好治伤良药,来给公子治伤,公子快回去躺着吧!”

苏文卿坚持与众人见过礼,方依旧由苍伯扶着回到房中。

礼部主事见他身负重伤,仍风仪翩翩,不卑不亢,礼节到位,心下暗暗赞叹,到了室中,也道:“快躺下,让张副院首为你好好看看。”

苏文卿靠坐回床头,低头道了句“学生失礼”,方伸出手腕,让张副院首诊脉。

等一行人离开,谢琅与崔灏方从内室出来,崔灏问苍伯:“如何?”

苍伯道:“卫氏那位管事留下一大批名贵药材,还说卫氏已经悬赏三千金,缉拿凶手,势必会为公子讨回公道,不让公子白白遭罪。”

“太医院张副院首也开了张方子,说能帮助公子尽快恢复,绝不会误了后日殿试。那位礼部的主事还说……”

“说什么?”

“说卫悯已经上书陛下,卫氏嫡孙愿意主动放弃殿试头名,以证卫氏清白。”

崔灏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听着,听到此处,方露出一点意外色,接着冷笑:“这卫悯,为了卫氏名声,倒也舍得。”

一旁谢琅,则一愣,而后拧了下眉。

从国子学出来,卫瑾瑜直接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回了谢府。

顾、李二女官没有想到今日卫瑾瑜会回来过夜,忙问:“公子可用过饭了?可要奴婢准备宵夜?”

卫瑾瑜说不必。

进了屋,见屋里没人,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对案上摆着的一个食盒多看了眼,走过去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碗早已化掉了的糖酪浇樱桃,看模样,大约放了有至少一日了。

卫瑾瑜盯着那碗樱桃看了片刻,重新把食盒盖住了。

沐浴之后,卫瑾瑜破天荒没有看书,而是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又传来动静,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直等察觉到那脚步声到了近前,卫瑾瑜方睁开眼。

谢琅仍穿着殿前司当值武服,一身寒意,站在床前。

卫瑾瑜与他对望片刻,没说什么,低头想从袖袋里摸本书出来,上方人忽道:“夜里看书伤眼,别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