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春狩日(七)(第2/3页)

一则,袁放若真有谋逆之心,便不会历尽艰辛乔装入上京,把一本假账册当宝贝,心心念念要入督查院鸣冤。

二则,袁放若真有雇凶谋逆的本事,也不至于落魄成眼下这般模样。

到底是他大意了,怎么就没想到,那样重要的账册,裴氏怎么可能让裴安随身携带。就算裴安真有急事要带着,又怎么可能轻易让袁放偷走。

皇帝遇刺,是裴氏给袁放的最后一击,也是致命一击。

然而裴氏是如何笃定袁放就在猎场里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袁放从苏宅逃出后,便暴露了踪迹,被裴氏眼线发现。裴氏顺水推舟,设下如此歹计。

然而还有一件最令人费解的事。

裴氏既打算用这种手段将袁家斩草除根,上一世为何没动手。

上一世袁放逃出西南后,便不知所踪,难道是因为没有他这个故交在上京,所以半路上改了主意?

这间隙,雍临已将外面情况简单讲与袁放。

袁放至此也幡然醒悟,明白自己是被人当做对付袁家的靶子利用了,既悔恨又愤怒,最后只能放下所有尊严,抓着谢琅衣摆哀求:“唯慎,你救救我,我不甘心啊。”

谢琅道:“裴氏既笃定你在猎场里,只怕天亮之后,锦衣卫就会开始搜帐。”

雍临也正担忧这个问题。“袁公子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可世子如今也是待罪之身,无法随意离开营帐,又如何带袁公子离开。”

袁放颓然绝望:“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谢琅忽问:“你确定,裴氏有倒卖军粮,暗中盗采朝廷银矿的恶行么?”

“千真万确!此事在西南甚至不是什么秘密,只因裴氏势大,无人敢说罢了。”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烂的羊皮纸,展开给谢琅看:“这上面用朱笔标注的两处地方,便是其中两处银矿所在。”

大渊国法,所有矿产无论类别,结归朝廷所有,盗采银矿,多半是为了私铸银钱,是谋逆大罪。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我逃跑路上自己画的。”

“你亲眼见过这两处矿场?”

“不仅见过,还与里面的杂役交谈过。”

谢琅沉吟须臾,道:“既如此,兴许,还可以搏一搏。”

“你可是设法带我去见顾凌洲,让督查院派御史去西南查?”

谢琅摇头:“那是正常途径,太慢了,你如今担着谋逆罪名,别说见顾凌洲陈情,只要露面,恐怕就会立刻落入锦衣卫之手。”

“那如何搏?”

谢琅道:“若裴氏真有谋逆之心,这世上,除了顾凌洲,有一人,会更愿意出手帮你。”

只是这事要成,还要看另一个人愿不愿意帮他。

谢琅罕见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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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洲前半夜守在御帐,后半夜回到帐中处理公务,一直到五更末时,方批复完最后一道急文。

短短三月之间,圣驾两次出宫便接连两次遇刺,顾凌洲心头沉甸甸的,眉间亦堆满繁杂思绪,正觉疲累,旁侧便递来一盏清茶。

他接过饮了一口,茶味冲淡,入口却馥郁,流过喉间,让人不自觉耳目一清。转头,就见着素色大袖宽袍的少年依旧恭敬侍奉在侧。

顾凌洲搁下茶盏,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片刻吧。”

卫瑾瑜应是,起身退下了。

随身侍奉他起居的顾府老仆笑道:“这位卫氏的三公子,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陪阁老熬了这一夜,也没见丝毫懈怠,方才见阁老困倦,还知道主动去给阁老烹茶。”

“外人都说阁老严苛,可老奴知道,阁老并非苛责的性子,怎么对这孩子,倒是格外严格,连句褒奖也没有。”

顾凌洲没有说话。

转问:“圣上那边如何了?”

“御医一直彻夜守着,应无大碍。只是,因为袁家的事,圣上又动了一次肝火,也是不易。”

“说来这袁大都督也是可怜,一生为国征战,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这位二公子手里了。”

顾凌洲凝神未语。

起身之际,忽看到案头搁着的之前未翻完的一册兵书,待无意瞥见书页上的内容,他视线倏一顿,问老仆:“之前本辅是看到这一页么?”

老仆笑道:“这是阁老自己的书,老奴如何知晓。”

顾凌洲看着书页上“借刀杀人”四个章节大字,若有所思。

阁老们的营帐紧邻御帐,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卫严防死守着,除了阁老本人,其他人进出都要出示令牌。

外面夜色正是浓黑,卫瑾瑜出示过令牌,出了帐,往御帐方向瞥了眼,见外头空地上已经无人,方一路踩着月光,往自己居住的营帐走去,快到时,突然被一只手拉进了黑暗角落里。

“是我。”

谢琅拉开蒙面面巾,道。

卫瑾瑜打量着他一身夜行衣装束,冷笑:“殿帅大人是改做贼了么?”

“说吧,什么事?”

谢琅:“能不能带我去见你祖父?”

卫瑾瑜也不问因由,冷冷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自己去便是,为何要我带。”

“这个时辰,只有你这个卫氏嫡孙,可以名正言顺找他。”

卫瑾瑜狐疑看他一眼:“为何非要这个时辰?”

谢琅只能实话实说:“袁放眼下藏身在我帐中,他手中握有裴氏谋逆的重要证据。等到天亮,锦衣卫很可能会搜帐,我必须赶在天亮前见到你祖父。”

卫瑾瑜沉默片刻,道:“我早说过,此事我帮不了你,也无法帮你。”

谢琅皱眉:“你只需引个路,带我去见你祖父即可,此事,绝不会影响你的前程,便只是如此,你也不愿帮么?”

卫瑾瑜羽睫扬起,极淡笑了下:“你找我,应当不止是因为我是卫氏嫡孙吧。你找我,还因为我手中有通行令牌,可以在营中自由通行。”

“且不论袁放是涉嫌谋逆的嫌犯,你如今也是待罪之身,按理,是不能出营随便走动的。阁老们的营帐,紧挨着御帐,守卫之森严,你是知道的。你能保证,我们一路行去,你不被人发现踪迹么?”

“你说不会影响我的前程,可顾凌洲规矩森严,我若是拿着督查院的令牌以公谋私,被他发现,轻则受罚,重则革职。让我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冒这个险,不可能。”

“若我保证小心行事,绝不牵累你呢?”

“你如何保证?”

谢琅咬牙,深吸一口气。

“卫瑾瑜,你便如此不通人情么?”

卫瑾瑜与他对望片刻,淡淡道:“我早说过,我便是如此不通人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