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的第四份职业(四)(第3/4页)
“实至名归。”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是,我又和小菜同行。我们走在竹林间的青石板路上,路两边的竹子长势凶猛,笔直的细竿上叶片细长,有的枯黄,有的常绿,风吹来,沙沙作响,浓荫摇曳,比家属院清冷许多。
小菜忽地问我,“叔叔不再劝我歇一歇了吗?”
我看向他,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庞上依然挂着笑,可眉眼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忡忡感,小菜上次来办公室找我,说要和我谈些事。但一周的假期都要结束了,他仍守口如瓶,什么也没有向我吐露。
我猜测他应该是又陷入了自己的那套内耗纠结的逻辑里。小菜有一套不敢寻求帮助的逻辑。他担心对他人造成负担,也不愿意依赖别人解决问题。他总是先自己扛,哪怕要付出数十倍的代价,也先去顶着。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了。
和这个孩子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和他的关系亲近不少。他更大胆了,更能轻易地对我说出,‘帮帮我,叔叔。’可姚乐菜性格里的谨慎甚微困扰着他,让他踌躇,让他不断诘问自己是否应该寻求帮助?又究竟要怎样的帮助?姚乐菜想把所有事都想通了,再来告诉我。
我真想敲一敲这个孩子的脑袋,要他明白,没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再推着他向前走了,“其实我想劝你,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
姚乐菜歪了歪头,“为什么?”
“我劝你了,你一定会按照我说的做,”我说,“但是小菜,现在已经不再是需要我来替你做决定的时候了,你要学着独立地决定每一件事。”
姚乐菜怔住了。在他短暂的怔愣中,他眉眼的忧愁消散许多。“如果……”他愣愣地问,“叔叔,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捅了很大的篓子呢?”
我忍无可忍,伸出手,把他的俊脸往两边扯,扯成大饼,“臭小子,那你当然要赶在最糟糕的结果出来之前告诉我!”
我蹂躏他的脸蛋儿,见他脸被我揪得绯红了才罢休,“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修正你错误的决定。但应有的惩罚,相应的代价,你都无法免除。”
姚乐菜痛得倒吸了口凉气,他摸了摸受难的脸皮,发红的脸颊跟年画娃娃似的喜庆。小菜看着我,期期艾艾地继续问,“那如果,我做了正确的决定,但我却认为那是错误的,那该怎么办呢,叔叔?”
我没好气地又给他个脑瓜崩,在他吃痛的声音中作答,“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你的面前,你需要和我聊一聊。”
历经了皮肉之苦,小菜明悟了。他捂着脸,飘忽不定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想请三天假,和叔叔单独聊一下。”他巴巴地看我,“可以吗?”
“当然。我随时欢迎你。”我答复。
走出竹林,姚乐菜的情绪好了很多,至少笑得没那么勉强了。
我和他拍了些照片,又拉了会儿家常。几个姚乐菜的好朋友勾肩搭背地过来,笑嘻嘻地喊他‘菜狗’。
我喝水,听到这个绰号险些笑得呛出来。姚乐菜捏水杯的手青筋暴起,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深到一种悚然的程度。小菜语气温柔地和我告别,“叔叔,我去处理一下他们。”
我看着小菜和他的朋友们走远,特地往别的方向散步,不打扰年轻人。
洒满阳光的家属院和窸窣作响的竹林渐渐地被我抛到身后,我走在通往学院后山的路上。方才柏砚发信息约我去那儿见面。
军校的规模比起我那时扩大了两倍,原本只用走二十分钟的跑道也变得漫长而宽阔,几个年轻人追逐打闹着与我擦肩而过,不远处的演习场地上还有几个在抱头痛哭。校园里的一切都热热闹闹,充满了鲜活的朝气。
我爬上坡,走到后山时,柏莱一个人坐在山坡的裸石边儿,平静地眺望着远方,他胸口金色的徽章早已被取下,大概是他不喜欢被瞩目太久。
我绕到石头背面,原意是想突袭,吓他一跳!没想到这小子可敏锐了,我还没接近,他就扭头锁定了我的位置。“你在做什么?”柏莱问。
我鬼鬼祟祟地回答,“准备吓你一跳!”
柏莱嫌弃地噫了声,“好幼稚,”他锐评,“冬果然不论多少岁都这么幼稚。”
我讪讪地摸鼻子,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但我确实没法反驳。我想了想,干脆转移话题,“怎么一个人待着?不找朋友合影吗?”我说着,坐到他的身边。
小莱用手托着脸,百无聊赖地摇头,“麻烦,站在舞台上已经被拍了很多照片了。”
确实也是他的性格,我心想。小莱和小菜到底还是不同,对比永远不缺朋友的姚乐菜,柏莱在各方面都是独行侠的行为模式。或者说,柏莱没有朋友这个概念,他有的是伙伴,合作的、有用的伙伴。这么说起来,能和柏莱交上朋友——姚乐菜还真是厉害。
坐在山坡上,坪地的所有人或事都尽收眼底,这儿学生很少,基本都是邀请嘉宾与某些学员亲属。
我注意到山坡下的柏砚与陈丹,他们难得站在一块儿,同时端着酒杯社交。我看着他俩,又回头看了看柏莱,他的视线正巧也落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朝他们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和他们合影?”我挪揄地问柏莱。
被我调侃,柏莱的脸色立马臭臭的了,他移开眼睛,撇了下嘴,“他们也没有找我拍啊。”
“说的也对。”我赞同地点头。
得到我的认可,柏莱缓和了情绪,他折下脚边的狗尾草,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为什么冬总是想我和他们好好相处,就凭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他问我,问完,他自己吐槽他给我找的理由,“好保守、古板。”
除去我希望柏砚、陈丹都能不再惘然地好好生活,我想要柏砚和他的父母好好相处的原因很简单。
“过去的话,是我觉得你对他们的讨厌大多是基于对我的爱,你觉得他们亏欠了我,你讨厌他们。你将自己视作他们亏欠我的产物。我越爱你,你就越感到负罪。”我说。
我想起柏莱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差不多是他来我身边的第一年,我和他还不亲密,但他逐渐放下戒备,开始亲近我。
他不止一次问过我,‘为什么不是你生下的我呢?’
我回答他说,‘我不想生育。’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故作不在意地又问,‘连我都不可以吗?’
当时,我直起腰可比他高多了。我看见他竖着的书背后忐忑紧张的小脸。我忍不住逗他,‘我要仔细考虑一下,’赶在柏莱不高兴前,我又说,‘如果你能乖乖地喝完蔬菜汁,我也许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