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无用者之墓(五)(第2/4页)

听着陈丹讽刺意味的话语,柏砚淡淡地抬眼,看向他,即不反驳,也不回怼,“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陈丹身上的敌意稍稍减弱了些。他居然对柏砚的这个说法还真产生了几分相信。

“你倒是更像个父亲了。”陈丹略微缓和下来。

他坐到客座上,随意闲扯了几句,“你这么一做,我和你比起来,更加失职了。我什么也没为他做过,还竭力否认自己母亲的身份。”

按照以往,柏砚多半会以沉默的方式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清楚要说些什么。他不明白该怎么处理与姜冻冬以外的情感交流。

他曾经的确处理过,处理过陈丹和他的感情——但当那个人恰好又是陈丹时,他愈发不懂该如何是好。

但这次,柏砚想了想,他干巴巴地接下了话茬,“你让他出生,就是最大的付出。”

没想到,他的话反倒给了陈丹一激灵。

陈丹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吃错药了?!”

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调叱责柏砚,那张时常神色刻薄的脸上竟罕见地闪过惊慌、恐惧的情绪,像是一个人酣畅淋漓地在深夜街头裸奔,却突然被婚姻舔了一口。

“你终于疯了是吗?柏砚!”陈丹边说,边搓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够毛骨悚然的。”

柏砚茫然地看向陈丹,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

陈丹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儿太夸张了,他手脚僵硬地坐回椅子。

被柏砚毫无预兆的安慰肉麻到的可怕感受,还萦绕在心头。陈丹强制镇定下来,硬着头皮,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出生可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柏砚询问。

陈丹并不想和柏砚一起追忆往昔。但话题都到这儿了,他不得不回忆过去。回忆起几十年前,柏砚在只言片语里对陈丹谈论过的真心。

“你说过,你并不喜欢你的出生,也厌恶你的童年。”陈丹说。

柏砚噢了一声,他垂下眼,也回忆起了他对陈丹说过的话。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流露。

在柏砚和陈丹短暂的亲密关系里,其实他们很少向对方展开自己。柏砚是认为没必要,陈丹则是有所保留,他始终认为将柔软袒露给别人是愚蠢的,是为别人伤害自己提供了刀。

所幸他们两人都是典型的实干派,比起那些抽象的情感、思维与概念,他们更注重于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因此,陈丹和柏砚相处得融洽且和谐。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所以总是埋怨过去,埋怨出生,埋怨童年,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柏砚答道,“现在我已经老了。距离我的出生已经过了将近八十年了,我不会再回到过去,也不会将一切不幸都归因于遥远的童年。”

反复地纠结自己是否应该出生,反复地回味童年的创伤和遭遇,对柏砚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没有用,也没有必要。

陈丹没理解柏砚的意思,他蹙着眉头想了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你觉得这可以算得上是好事?”

柏砚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而出生是生命线上一颗遥远的点。它没有好坏,只是发生了。”

陈丹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现在,他总算知道胃痛的感觉因何而来了。

“真是好大碗鸡汤……”陈丹喃喃自语。

柏砚很认真地纠正,“我没有说鸡汤。”

陈丹抹了把脸,无力地付出额头,“我是指……”他换了个柏砚更能接受的说法,“我是指,你说话方式越来越像姜冻冬了。”

柏砚从善如流,“哦。”

陈丹翻了个白眼。

柏砚看陈丹并不接受这个说法,换了个角度,“你没有伤害他,就是最大的付出。”他如此说道。

但这个说辞依旧没能改变陈丹的想法。

是的,他的确没有伤害过柏莱。比起那些爱,却残酷地对待孩子的母亲,或者那些明明没有爱,却强迫自己爱的母亲,他这种缺席,未尝不是种体贴。

可是这种建立在与柏莱全无交流的基础上的‘不伤害’,归根到底是一种抛弃,一种否定这个孩子诞生意义的抛弃。这样的‘不伤害’未尝不是种伤害。

陈丹哂笑,说不清到底是笑自己,还是笑在尝试安慰他的柏砚。

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就这样吧,伤害了就伤害了。陈丹无比漠然地想到,他对柏莱并不愧疚,也不感到道歉。他尽到了法律范围内的责任与义务,他不欠这个孩子任何东西。他根本不爱,也不想成为母亲。

但这种绝情话,陈丹从不会在柏砚或者姜冻冬面前表达。前者是没有必要,后者是不想吓到对方。

“除了你要退休这个以外,你这么着急地对莫罗动手,真的没有别的理由吗?”陈丹停止了对柏莱的讨论,将话题重新搬回正轨。

柏砚反问陈丹,“什么别的理由?”

“比如姜冻冬?他的那个继承人?”陈丹摊开手,拿姚乐菜举起了例子,“那个孩子最近一直在被保守派刁难吧。你真的没有想威慑那群老家伙的意思?”

柏砚不否认这个假设,“这的确也在我的考量之内。”

柏砚还挺喜欢姚乐菜的。那是一个为人谦虚,温和礼貌的beta,做事有点儿拖泥带水,但好在改掉了优柔寡断的习惯。柏砚记得这个beta的眼睛有点儿圆,他惊讶得瞪大双眼的时候,有几分像姜冻冬。

陈丹上下打量了一番柏砚,他评价道,“你还挺适合当狗的。”

他的这番锐评引起了柏砚的侧目。即便缺少情绪的表达,可柏砚也会对这样的冒犯感到不悦。

而陈丹还在继续说,“特别是当那种不需要拿绳牵着,自己就能跟在主人后面摇尾巴的狗。”

“冻冬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他的狗。”柏砚冷冷说道。

陈丹才不惧怕柏砚的冷脸,他站起身,手指着柏砚,嗤笑着睥睨他,“你现在更像了。像一条好狗。”

柏砚不想和陈丹起冲突。这些年来,陈丹的嘴皮子越发尖锐了,他也越发擅长激怒他人,从中寻找破绽。那些夹枪带棍的话柏砚没少听。他还不至于被骂成狗就生气。

“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柏砚说。

可这句话,却让陈丹脸上嘲弄般的笑意消退了下去。

他皱起眉,目光深深地凝视柏砚,瘦削的脸庞上逐渐被肃穆填充。他向后走了几步,拉开和柏砚的距离。

“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陈丹前所未有地警告柏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