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死了一百万次的猫(一)(第2/3页)
“另外,我对柏砚的葬礼没兴趣,我是来找你的。”他指了指我,又向我招手,“姜冻冬,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我对莫亚蒂的出现意外极了,“我在参加葬礼,”我无奈地说,“有什么事结束了再说不可以吗?”
我恨疲惫。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莫亚蒂的自我无常的脾气。这段时间,扮演寻常的我,已经让我心力憔悴。
莫亚蒂有点儿不高兴,他双手环胸,撇了撇嘴,“就是和柏砚有关的事。”我更意外了。
莫亚蒂能说什么和柏砚相关的事?
于是,在主副官忧心忡忡的注视下,我暂时跟着莫亚蒂,走进了旁边的树林。至于为什么他非要拉我到树林里去?按他的道理说,这儿没有别人,不会被听到谈话。
我边走,边问他,“干嘛非要现在找我?”
我打量着他的背影,十几年没见,他还是那么消瘦,原本的灰发也泛起了白。哪怕是An基因等级还在,他如今也差不多走过了生命的一半。
莫亚蒂转头,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他懒洋洋地回答我说,“当然是为了看你哭得有多难看。”
我哼了一声,告诉他,“我可没哭。”
从柏砚去世到现在,我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莫亚蒂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凝了起来。他定定地望着我,望得我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我嚷嚷道,“你看得我好不自在。”
他只是撇过脸,像是不爽,又像是不甘。
“什么嘛,”他说,“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他居然是对的。”
“哈?”我不解地看向他。
但莫亚蒂没有解释,也没有再看我,回应我的疑惑。直到走到一棵树下,他停下脚步,重新面对向我,“喏。”
莫亚蒂说着,掏出一个记录仪,扔到我的怀里,“他要我给你带的东西。”
我对如今的情况还一头雾水。“柏砚让你给我的?”我推测着问。
莫亚蒂点了下头,“对。”
时至此刻,我仍对莫亚蒂和柏砚之间有联系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他们俩在我印象里,都是会为对方命丧黄泉开香槟的人。
“哈?你们什么时候取得联系了?”我拿着手里这个刻着‘医疗专属’字样的仪表,百思不得其解,“他为啥不自己给我?”
莫亚蒂却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一句话搪塞了我,接着双手环胸,“总之,他和我说,让你看了这些,你就能接受他的死亡了。”
“我没有不接受他的死亡啊。”我不明所以。
然而,莫亚蒂显然懒得再和我掰扯。他直接靠近我,按下了我手里仪表的开机键。
几秒后,一个蓝色的屏幕被投射在我眼前。
“自己翻着看。”他命令道。
“什么东西啊,真是的,搞得神秘兮兮的……”我念叨着,无可奈何地滑动着屏幕。
一张张属于柏砚的就医诊断单、药剂单、建议单,以及他和医生的聊天记录,逐一浮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张张看看,看着医生在柏砚的病理报告那一栏写下越来越多的字。
原来从去年开始,柏砚的身体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
先是最常见的掉牙、腰痛、膝盖痛,头晕眼花这种老年病。然后是反反复复他看了五六遍,但还是发作的胃炎。
接着,在一次发烧中,他又出现了心肌炎的病症。医生劝他进疗养院,他拒绝了。可随着他的身体老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心脏也出现了问题。
我翻着柏砚和医生的聊天记录。生前的几个月,柏砚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出远门的负荷。他们只能在线上交流。医生很负责,每天都询问柏砚的身体情况,锲而不舍地游说他住进疗养院。而柏砚要么回复一个无意义的‘嗯’,要么直接无视。
柏砚吃的药越来越多,医生苦口婆心的劝说也越来越多。
直到柏砚去世的前两周——他身体内的多个器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医生向柏砚发来了确认放弃治疗书。
这次医生再也没有长篇大论,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保重,柏先生。’柏砚依旧言简意赅,‘谢谢。’我静静地盯着那份确认放弃治疗书上的签字。我好像又回到了柏砚去世的那天。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盯着那份柏砚在他的死亡计划书下签署的名字。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再次向我涌来。
对我来说,柏砚离开得太突然了。
突然得我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应这件事。我强撑着理性,维持着这具身体基本的运转。可我的精神与我的感性,仍停留在柏砚尚未死亡的时间节点,怎么也出不来。
柏砚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身体上的衰微。我问他,他也总是说,‘一切正常。’他不愿意告诉我他身体的老化,他害怕我自责、内疚,害怕破坏我平稳的生活。他或许不希望我为他的死亡落泪,因为他说过,他本就没打算活太久。
于是,在我没有看见的角落里,他安静地死亡着。
“搞什么啊你们……”
我说着,眼前的蓝色屏幕忽然变得模糊了。
一股汹涌的潮水忽低浩浩荡荡低席卷我几近干涸的内心,天空下起了暴雨,消失的眼泪,从我的悲伤的泉眼里汹涌而出。几乎是一瞬间,我能感到,我的脸上流满了眼泪。好孤独。
不论是柏砚一个人安静地死去,还是他死后被安葬在这个巨大的墓园里——我都觉得好孤独。真的好孤独。
我分不清,这种孤独究竟是柏砚的感受,还是我的感受。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那时我和柏砚感同身受,我们融为一体,感知着同一种情绪与生命。
这么多年以来,我吸取了教训,总是对与他感同身受充满了警惕。我和他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他也是如此。很多时间,我和他都默契地通过陈丹,来完成某些交流。
可是,在柏砚死后,我竟然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份感同身受。
“你哭得和我想象的一样丑。”身旁的莫亚蒂说。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沾上丁点儿体贴。他没有上前安慰我的企图,也不给我递一张纸,他就站在旁边,平静地注视着我哭泣。
我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即便仍止不住流泪,但我还是勉强吞下了哽咽,“这些是柏砚让你给我的?”我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莫亚蒂。
“对,”莫亚蒂说,他说着,撇了撇嘴,“说什么你看你不会很快接受他的死亡,会感到孤单之类的话——”
“我才不需要他来指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