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我的狼丢了(第3/3页)

林雪君手指抚摸过笔身,摸到下方凹凸不平的触感。转过笔身,借着灯光她看到上面手刻的字——

【雪君小友存,凤池】

字迹折角锋利,显然是笔友杜凤池老师的字。

旧时代的东西用料足,制作精致认真,比后世的东西看起来更有质感。尤其在这样粗糙的环境中握着这样一只精致的笔,更令人心潮澎涌,珍爱不已。

手指抚摸过笔盖夹上雕刻的箭羽,这在当下绝对称得上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了,这位杜凤池老师就这样将它送给了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在边疆放羊的‘小友’——仅用一个邮包。

小包裹里还有一瓶蓝色钢笔水,一瓶红色钢笔水。

林雪君当即将自己的旧钢笔洗干净后吸饱红墨水,用来给文章做批注。英雄金笔则吸饱了蓝色钢笔水,用来日常书写。

差生文具多,林雪君两世为人都爱这些文具,有不同印字的来自不同报社的稿纸、不同版的邮票、旧式笔记本、宝贵的老书等等都很爱,钢笔就不用说了。

为了尽快用新钢笔给他回信,林雪君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的信。

在信中,杜凤池大力夸赞了林雪君上封信中针对苜蓿种植效果一直不好的三大点看法,以及对这三点看法的详解分析,表示对他很有帮助。

这一次,他又列出了许多针对草原沙化的困扰问题,其中也包括之前许多年连呼伦贝尔在内的内蒙草原、新疆草原等的沙化问题、牲畜过载问题的解决思路。

林雪君读过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提笔抽信纸,用上新钢笔刷刷书写起来。

人沉浸在书写的内容中,很快便忘掉了使用的到底是金笔还是银笔,只剩要表达的内容。

书写了近一个小时,停停写写,时而沉思,时而翻看书架上的书或笔记,时而埋头奋笔疾书。

衣秀玉没有打扰她,孟天霞也只在林雪君面前水杯中没水时悄悄帮她续上。

在信的末尾,林雪君撑腮简单分享了几句自己在生产队中的生活。

忽起惆怅,便留下了一句倾诉:

【最近总是提不起劲,我的狼丢了。】

许久后,手腕都开始发酸发痛了,信件才终于写完。

林雪君啪一声盖上笔盖,又通读一遍自己的回信,用红笔改掉错别字后,才将之折好放进信封。

又坐了一会儿,她拿起来自父母的家书。

父亲的字迹苍劲,母亲的字娟秀。父亲说他工作的单位最近总是有些冷,不得不在脚边点小炉子,又常担心二氧化碳和通风问题。

母亲提起爷爷入冬后有些咳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在医院开了些中药在喝,有所好转。并叮嘱她在北方,呼吸道受干冷空气考验,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

林雪君咀嚼过每一个充满关切的温馨字句,耳边忽听到炉灶里的火焰声音,人像泡在温水中般幸福起来。

读到文章最后时,她看到了父亲关于她上封信中提及的杜凤池其人的回复:

【凤池源自柳永的《望海潮》,被誉为柳永的代表作之一,有称‘一首《望海潮》,看尽江南景’,是广泛传诵的名篇。凤池,凤凰池,有收拢济济人才的朝廷之意。

杜川生取了诗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中‘凤池’做字,同他的名字成配。

生于山川,归于凤池。颇有源远流长之意。

他是我的好友,你出生百日时他还来看望过你,后来我们二人工作皆忙,才少有家庭方面的走动。他从英国留学归来后便任职大学老师,如今早已是农大教授,你怎么提起杜叔叔呢?可是有畜牧方面的知识需要他帮忙?

望复……】

林雪君盯着这几行字,反复阅读后,忽然啊一声低呼。

她捏着信纸,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兀自啊啊直叫。

孟天霞和衣秀玉皆从自己阅读的书本上抬起头,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林雪君抬头与两人对望,张开嘴巴却完全说不出话。

天呐!

杜凤池!杜川生!这个名字她前世经常见啊,国家畜牧业的奠基人,领军人物之一,泰斗人物啊啊啊!

她选修课学的多少知识都是他留下的啊!那些开创性的理论和知识,那些他提出的帮助国家畜牧业发展的举措……

她学的都是他留下的精华!

她在信中写下来的许多论点,都是杜院士的研究成果。

天呐——

她的笔友,那个说受她启发的、称她为小友的人,是她们一代一代学子膜拜的院士爷爷!

林雪君捂住脸,震惊地在屋中反复踱步。

再看书架上她珍重地摆放着的他送的书和剪报,一切都明了了。

杜川生啊!他拥有这样的书当然不稀奇了!

林雪君脑内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无数尖啸声在脑内嚎鸣不休。

放下父亲的信,她面红耳赤,久久无法平静。

直到孟天霞和衣秀玉确定她没什么事,又看回她们的书。

直到窗外黑暗中忽起一阵狼嚎声——

抽纸准备给父母回信的林雪君忽然定住,一动不动地倾听。

下一瞬,她跳起来拽上挂在门口的羊皮袄子,直奔出屋,快速跑向上风口。

狂风呼啸着将狼嚎扭曲得变了调,但这声音她听了千万次,绝不会认错。

抬头睁大眼睛,极目四望。忽见阿木古楞从驻地口疾跑而来,口中大喊:“沃勒,是沃勒——”

林雪君心急如焚,爆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狼嚎发出的方向,几乎要飞掠起来。

驻地外高草地里,面对跑出来查看情况的庄珠扎布老人呲牙低吼,站得笔直,炸起浑身毛发威吓对方。

待它远远看到从驻地门口奔出的林雪君,身上的力气忽然卸掉,狼身摇晃几下,便倒进高草丛。

林雪君跪伏在它身边的瞬间,刚才还呲牙低吼的大狼忽然变成委屈的孩子。

它竭力想再抬起头都做不到了,躺在那里,一双狼眼望着林雪君,口中不断发出哼哼呜咽。

仿佛远归的孩子在向母亲哭诉它曾受过的委屈。

月华如芒,射在沃勒身上,照亮它一身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