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95(第2/2页)
其实,就算没有瞒过先帝,先帝是会选择诛灭太原王氏泄愤,还是选择一个支持自己的世家门阀,金祢觉得,答案不言而喻。
崔珣缓缓闭上眼,他想起李楹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阿耶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她还说:“我平生所愿,只是希望阿耶阿娘能伴我长久,我们一家人能顺遂平安罢了。”
但她口中很好的父亲,却为了天下,杀了她,她希望能伴父亲长久,父亲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崔珣只觉紧咬的牙关已有血腥气传来,他睁开眼,还抱有最后一丝期望,问道:“你叛逃去突厥,是不是因为先帝因为公主之死迁怒你,你才不得不逃离?”
金祢却道:“不是。”
他道:“百骑司,就是先帝养的一条恶犬,正如察事厅,是太后养的一条恶犬一般,主人要恶犬咬谁,恶犬就会去咬谁,但恶犬咬多了人,引起了众怒,主人便会将恶犬抽筋扒皮,以显示自己的英明,我不甘心被抽筋扒皮,我也不想再当恶犬,但是,先帝早就防着我,我没成功,所以不得不逃去突厥,这和永安公主并无干系。”
金祢说罢,忽笑了笑:“若真有干系,崔颂清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崔珣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破灭,他咬牙不语,只是将一张白麻纸扔到金祢面前:“写!”
金祢愣住:“崔少卿,你还要我写出来?你是真不怕死吗?”
崔珣只是冷冷道:“你写是不写?”
金祢愣了半晌,忽哈哈道:“写!自然写!”
他唰唰将自己的供述写了出来,然后放下笔,蓬头垢面,撑着满身伤口,望着穿着绯色官袍,颜色灼灼的崔珣,他笑道:“我金祢,当初任百骑司都尉,监控百官,人人畏惧,何等风光,却没成想,风光背后,早就注定了兔死狗烹的结局,无论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崔少卿,你任察事厅少卿,手中脏事做的不比我少,我劝你,及时行乐,免得有朝一日后悔莫及,这就当我这个前任百骑司都尉,对你这个现任察事厅少卿,最后一个忠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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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祢大笑写下供状后,就忽然跟想通了一般,他本来极为怕死,因为他做了太多恶事,他怕死后下地狱,但在崔珣手中,就跟在地狱没啥两样,倒不如及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至于那份供状,他写的极为详细,犹如一道催命符一般,满怀恶意的递给了崔珣。
崔珣却没有将这份供状带入宫中,他只带了涉及裴观岳的部分,加上仵作林三、飞云驿驿丞欧阳彦等人的供状,一起呈给了太后,太后看后,说道:“人证物证俱在,这回裴观岳抵赖不了。”
她又问崔珣:“望舒,你欲如何?”
崔珣道:“大周律令,诬告反坐,裴观岳以死罪诬臣,自然也应以死罪论处。”
太后颔首:“吾会和圣人以及群臣商榷,你先下去吧。”
崔珣叩首后,便离了蓬莱殿,太后望着他清瘦背影,神情复杂。
平心而论,她对他不好,察事厅少卿,掌刑狱,监百官,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历朝历代,在这个位置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他想必也心知肚明,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成了她手中最利最快的刀。
倘若,他不是崔颂清的侄儿,不是博陵崔氏最出色的子弟……
想起此,她不由攥紧手中镂空金香囊,心中一阵恨意涌了上来。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太昌三十年,太昌帝驾崩那一日。
那一日,她抱着菩萨保,坐在太昌帝病榻前,听着太昌帝召见一批一批又一批的大臣,留下临终遗言,直到所有重臣都见完太昌帝后,她才让乳母将菩萨保抱下去,自己则陪伴太昌帝走完生命最后一刻。
太昌帝已经当着所有重臣的面,留下敕旨,让菩萨保继位,她垂帘听政,等于将家国大事都托付给了她,一切安排妥当后,弥留的太昌帝静静看着她,说道:“皇后,你恨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唤她灵晔,她也不唤他三郎,而是用皇后和圣人彼此称呼,她压抑心中怨恨,木然道:“不敢。”
太昌帝看着她毫无哀戚神色的脸庞,喃喃道:“朕知道你为何恨朕,但,朕是天下人的父亲。”
她蓦的抬首,这是太昌帝第一次隐晦承认她心中怀疑的事实,她瞪向太昌帝,却咬牙不语,她隐忍多年,即将取得天下最高的权柄,也即将为女儿报仇雪恨,她不能于此时功亏一篑。
可太昌帝却道:“朕要你答应朕最后一件事。”
她直觉不妙,并不想答应,但是太昌帝仍然一字一句说道:“朕死后,你必会杀崔颂清,可崔颂清此人,有济世安邦之才,在朝,能尽瘁事国,在野,也能为白衣卿相,朕不能坐视你为了私愤,而诛杀对新政有用的人才,朕要你发誓,有生之年,不杀崔颂清,若你违背誓言,明月珠魂魄将永不得安息!”
听到太昌帝此言,她震惊到瞪大双眸,他居然要她以明月珠起誓?她沉默片刻,忽用尽力气哭喊:“你为何要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太昌帝爆发怨恨的情绪,她瞪着他,哀哀哭泣:“明月珠,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太昌帝剧烈咳嗽着,他嘴角慢慢溢出鲜血,却缓声道:“朕,不悔。”
他说他不悔,她那一刻,简直恨毒了他,可他还在逼她立誓,她哭到浑身失去力气:“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为什么……”
太昌帝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满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哀:“若有一日,你处在朕的位置,你会明白的。”
明白?不,她永远都不会明白。
在太昌帝的逼迫下,她还是不得不立下了这个誓言,每每想到,便痛不欲生。
所以,又如何不恨崔颂清?又如何不,恨乌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