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双更二合一)(第3/4页)
若裴河宴看到这一幕,应当会感概,佛陀果真是具备了一切智慧和神通的圣人,他的“因材施教”和“怀柔感化”就连顽童也能够用智慧和慈悲渡化。
简直妙哉妙哉。
裴河宴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在四面毗卢观音的莲幡下,目视着佛脸,不知不觉走了神。
了了今天上午没来,也没提前知会他。他有些介意自己被放了鸽子。
他昨晚刚刚熬夜给她做了字帖,还想着今早能看见她胜喜惊叹的样子,可惜也落了空。
论起来,虽然她没正式拜他为师,可他教导她多日,也算有点师徒之情吧。她这行为,可算不上尊师重教,是要挨戒尺的。
他心中烦扰,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念珠。手指搭在了空荡荡的腕上,他才反应过来,念珠在昨日就已经取下,赠给了了了。
哦……她还不要。
他抬眸看向千叶莲台上身披天衣结跏趺坐的毗卢观音。观音双眸微瞌,唇角轻扬,笑容慈悲又包容。
他很喜欢这尊佛像,佛雕最重要的,就是佛像的开脸。
数百位神佛,每一位神佛都各有自己的形态和面容。这尊四面毗卢观音,就无端得让他感觉到亲切与熟悉,仿佛远隔千年,仍有净化与疗愈的力量。
他心神微松,刚放任自己游离惫懒,却在潜意识触及到“了了”二字时,猛的心口一颤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了了有期望的?
《圆觉经》的篇幅有些长,了了一天内是抄不完的。
裴河宴的字帖似乎也是参考过了了这几天的抄书量,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刚觉得疲惫时,字帖也戛然而止。
这种感受很奇妙,有点像是被特殊关照了,还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一种。
她有点想等小师父回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抄完的这几张字帖。
不用猜她也知道,裴河宴肯定会故作老成,先肯定一下她的自觉和认真,再皱着眉用戒尺虚虚圈画几下,让她自己去发现问题在哪。
等她支支吾吾编出两个后,他若赞同,便一脸欣慰地告知她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若不赞同,戒尺就会在书桌上轻拍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她是孺子不可教。
要是赶上他心情不好,他连一个字都不吝惜说,直接打回经书让她再重抄一遍。
也不知道今天,小师父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日头还早,她根据沙漏的流速判断了一下时间,打算先睡个午觉。
以防和上次一样,把墨水印在脸上。她仔细地把几张字帖交叠好,整整齐齐地摆在裴河宴那侧的书桌上。
然后才趴下去,闭目休息。
刚才专注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忘了了致生的事。
等闭上眼,脑子里有了大把的空闲时,这件事又不自觉地盘亘到了她的心头,堵得她心口发慌。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每次眉头一皱起,她就跟剪断灯芯似的,强行把那段火苗掐灭。
这个方法好像有点用,反复几次后,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裴河宴回来时,刚走到楼梯口便知道了了来了。
上午出门后,他在房门外挂了个锁,锁头没有扣上,只是用来防止风太大时将房门吹开。现在,房间门敞开着,只有一把锁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
他脚步一顿,再上楼时刻意发出踩踏声,以作提醒。
然而,他意想之中的慌张脚步声或者收拾桌面的窸窣声全都没有出现。塔内,安静到只有他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如滴漏般,由近到远,再由远及近,声声回响。
进屋后,他先寻找了了的踪影。没费什么力气的,在悬窗附近的书桌上发现了她。
裴河宴没想到她会趴在桌上睡着,等走到她跟前,他才放轻了脚步。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睡了多久,露出来的半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显然是好梦正酣。
他的目光在她的额头和鼻尖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划过,看向了书桌对面。
应该是想让他第一时间能够看到字帖,字帖摆放的位置和方向都是他的顺位。并且,怕被风吹跑,那叠写得满满当当的字帖上,还分别被了了用镇纸、笔架、砚台和玉章压住了四角固定。
他微哂。
比起刚开始,借支笔蹭点墨都要多此一举地询问他的意见到现在,她是一点都没跟他客气了。
他没立刻坐下去翻阅字帖,而是先从壁龛里挑了管线香。
沉香助眠,能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他划了火柴,将线香点燃。在明火的烧灼下,线香飘出一缕很淡的烟火味,他耐心地等着火头烧灭, 凝成火星, 吮吸般汲取着养料, 将线香燃成灰烬。这才寻了个香插, 把沉香放置在了书桌上。
随后,他走到窗边,支起窗,让空气流动起来。
沉香的香味丝丝缕缕,被风扩散着,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
裴河宴这才去洗了手,坐到了书桌前。
他把压在字帖上的障碍物一一挪掉,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字。
了了进步很快,自从改善了坐姿,纠正了握笔习惯后,她东歪西倒的小狗字立马端正顺眼了不少。
可她像是天生不会握笔写字一样,即使他描了字影,设定了框架,她的字仍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跃跃欲试着想脱离他的框限。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可能她的极限就在这了,没有天赋和热情,有些事注定很难看到结果。
他放下字帖,准备整理整理167号洞窟的修复日志。
最近的佛像复原工作停滞了很久,一是难度大,二是各方争执不停,始终拿不出一个最终定论。
他不像自己的师父,在佛雕上有一锤定音的权威,只能慢慢地等,慢慢地磨,在无数次试错和反复研究中选择最正确也最专业的答案。
笔刷轻触纸面的簌簌声,像雪花似的涌入了了耳中。
她睡不安稳,又沉于空白的梦境里醒不过来。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压迫,令她在睡梦中都在反复呓语。
起初还只是一两个短促的音节,渐渐的,她慌张起来,发出类似求救般的梦呓。
裴河宴笔尖一顿,抬眼看去。
她鼻尖出了汗,嘴唇翳合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她眉头紧皱,一副被困在梦魇中的挣扎模样,推测她应当是做了噩梦。
他犹豫了一会,还在放任她和干预她中做着选择时,她呼吸声逐渐粗重,似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梦境,眼皮轻颤,浑身打战。
他终于倾身,用笔杆子敲了敲她的额头。
但外力干扰的力量太小,了了并没有被叫醒。她重新坠入梦魇中,像落入密集的织网里,不停地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