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我输了
翌日推门而出, 雪止天霁,天地一片薄白。院角杏花树梢的最后几片黄叶不堪寒风,也零落坠地了。
曦珠拢紧衣袖, 如往常前往藏香居料事。
及过晌午不久,一人寻来,道是秦府管事,大人事忙, 此后关于送往潭龙观的香料生意全交由他负责。柳伯与其洽谈细处,与先前所有生意的章程一般, 先检样品, 后立契据。
等将人送走,柳伯拿着契书过来, 担忧问起昨日。
曦珠却笑了笑说无事, 又道既定下了,就要赶紧接下来的调货,虽那些香料不算稀奇,但临近年关,事务繁重,还是要抓紧办好。
接着说起另两桩未定的生意,该去催一催,若是不能交托定金, 便撤掉罢。
还有送往津州的年礼,也要尽快列出单子采买了。
一连两日, 曦珠忙于诸多杂事,适逢一个得力的伙计喜得龙凤胎, 散了喜糖糕饼给铺里的所有人。她高兴地给了不少红银,并让其归家去照料妻子, 等安稳了再回来。
伙计嘿嘿直笑,大家都说他有福。
隔日,曦珠未再出门,因这日是卫虞的十三生辰。
一大早,公府膳房就忙地热火朝天,尤其以擅做白案的几人最是劳碌。今个来的都是各个府邸的小姐,自然喜欢甜食,偏做这些耗时耗力。
早些时,大夫人还来吩咐瓷盘切记要烫热,免得送到时菜都凉了。
此时后园西北角的乔花坞内,已是一片香衣云鬓,团簇一堆,赏玩那些盛放的花卉,不时有赞叹声。
花坞建造不算困难,却需昼夜燃火,以使坑洞定温。
更何况这样大的屋庑,近一亩宽阔,一眼望去全是反季的花木,香气袭人,犹入四月春景,不知一日要烧去多少柴炭,还要撑至明年回春,这并非一两一金就能做到。
整座京城,除去皇宫别苑的南灰池,也就镇国公府后院有此等盛景。
各家贵女又是惊叹羡慕,又是几分嫉妒地围着卫家四小姐,将携来的礼递来。
卫虞今日梳的双螺髻,穿了身泥金百蝶穿花的缎裳,真如一只蝴蝶落于烂漫丛花,蹁跹着裙摆接待赴宴的朋友。
再挽起表姐的手,与两边见过。
她一直对之前赏荷宴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这番难得机会,便想让她们都和解了,表姐那么好,大家一起做朋友,一起玩多好啊。
曦珠无奈被牵拉着。
经掠众人,她见到姜嫣,也见到秦枝月,还见到许多全然不记,正值芳华的面孔。
这回,都是再得体不过的姿态,都似忘却那回的不快。
曦珠看着她们脸上的笑,也不在意地微微笑着回应。
外间天寒地冻,不知何时飘落大雪,膳房那边陆续开始传菜,丫鬟们脚步不停地穿梭在风雪里,将一道道热菜送至温暖的花坞专隔的舍内,又在一角红炉摆起架子,熨烫不久前从京郊庄子送来的果酒。用桑葚、山楂、柑橘等鲜果酿成的,味清甘冽,女儿家喝最合适。
席宴热闹,二十余人,分散成三桌。
一大部分是卫虞去帖邀来,还有部分是被附带,都想借由与镇国公府唯一的姑娘交好。
现下都围在一处高高兴兴地吃喝,隔着透亮玻璃屏,又见芳草荣花,言语间再是几许恭维。
用过饭菜,时下还早,自是游戏花消无聊时日。
卫虞让身边的丫鬟去取骰子来,早就备好的,是个以青田玉石做的正体,自一至三点涂成黑色,四至六点涂成红色。
放于骰盘内盖合摇晃,以猜点数大小,输者要以花坞内有的花木做诗,还需押韵对仗,做不出就要罚酒。
若是赢者,便直接顺应下一人,也可指在场一人作诗,若做不出,也要罚酒。
时下玩开一轮,曦珠赢得一局,也没谁赢了指她作诗,倒似输者在比各自才学,得了抚掌称赞,都嬉嬉笑笑。
到第二轮,渐有不同。
未轮到她,秦枝月猜中大小,指向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曦珠抿紧唇,知道这是故意为难,到底还是来了。
她将其余人都看过,各自都笑。姜嫣坐在一边看着她。
没有谁会在外,又一次丢弃自己身为官家女或是世家女的身份,为议一个寄人篱下的商户女,让人耻笑。
但失去的脸面终究要找回。
“既做不出,便罚酒吧。”
自游戏开始,还没谁做不出诗,也没谁被罚酒,而她将是第一个。
曦珠跟着她们笑了笑,道:“我确实做不出,这杯酒我喝。”
她仰头将一杯果酒喝下。
玉骰子从秦枝月手上轮过去,很快,第二个赢者也指向她。
曦珠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但还是对她笑,接过酒再次喝尽。
卫虞察觉到不对劲,在第三人指来时,攒眉道:“赢了又没一定叫别人做诗。”
响起一片婉转驳声。
“还没谁这样的,各自输赢,怎么好找别人代替?”
“是呀,做不出诗也没什么的,可酒总要罚,不然我们还玩这个做什么。”
“既要玩就要受规矩,方才也有人如此。”
……
左一言右一言,卫虞对着自己的好友,有些吐露不出的质问,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曦珠握住她的手,哄道:“小虞别多想,也不只我这样。”
还有谁呢?
坐在角落,那个叫郭华音的姑娘。在端午日见过的,杨楹要说给卫陵的那个夫家侄女。
兴许是沾了杨楹的关系,才过来生辰宴。
分明会作诗,且被严苛的孔采芙赞誉过。
却在这一场戏幕里,作为其二格格不入的人,聪颖地喝下罚酒,退避下来,好让这个针对她的局不至于突兀。
曦珠喝下第三杯酒,接着是第四杯、第五杯。
骰子终于传到她手中。
在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里,她猜说小。
开出却是大。
于是在众人注目下,曦珠笑着说:“我输了。”
她端起酒盏,干脆地喝下第六杯罚酒。
也不知是她太坦然,让人不忍,亦还是大家都自恃身份,明白不能将局做得太过,欺负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接下来没有人再为难她。
温暖的舍内很快洋溢起娇声笑语,一句接一句的好诗出口,花香、胭脂香、酒香,扑朔在一起,馥郁缭绕,熏染出一幕贵女欢快行乐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