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紫丁香
天黑后, 卫度收拢案上的赋册,要从户部下值归家,又有同僚邀请往酒楼同聚, 但他婉拒了。
这大半月来,总有人对他与孔采芙和离之事趣味,好奇要探究一二。
他不蠢,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父亲令申过, 若在外听到一丝有关此事的风声,败坏卫家丁点名誉, 到时便逐他出门, 免得再丢卫家的脸面。
至于俞花黛,他问过最终处置, 大哥只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他就知不好了,但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大哥警醒他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惹父亲动气。”
孔家那边一点动静没有,孔光维接受了与卫家姻亲的断却,不再查这乍然的和离,一如孔采芙应下的话,不让家里人, 更或外人得知两姓断盟的真正缘由。
卫度曾派人去探,孔采芙自归家, 除去待在府上,时常外出, 往琴舍雅集,与富有才学的女子一道品茗论琴, 丝毫不受和离影响,甚至比起在镇国公府,脱去卫二夫人的身份,愈加自由轻便。
马车从衙署侧门的小街石路转出,行入热闹的街市。
一日做事下来,想到这些,卫度疲惫不堪,捏揉紧皱的眉头。
车外响起“卖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哎!”的吆喝,行近声大。
他想到了两个孩子。
自孔采芙走后,成日哭喊着要阿娘,他抱哄他们,却徒劳无益,卫锦甚至不顾仆妇的阻拦,似有所感地哭扑来打他这个父亲。本就体弱的卫若还病倒了,闭眼张嘴地要娘。
这些日子,两个孩子都被母亲接去正院,亲自照顾。
“停车。”
卫度叩敲了下车壁门板,叫住车夫,随即吩咐人去买糖葫芦,要了三根。
其中两根给自己两个孩子,剩下的给大哥的儿子卫朝。
在卫陵还未去神枢营上职前,爱与一帮纨绔朋党厮玩胡闹,隔好几日归家,常带这些玩意回去给几个孩子,逗地他们开心。
卫度不重口腹之欲,更不用外面这些小摊小贩的吃食,觉得不干净,也不允卫锦和卫若吃,奈何公务事忙,没个管教的时候。
等发觉时,比起他这个生父,反倒卫陵更与他们亲近。
卫度叹息声,接过随从递来红彤彤山楂,裹满金黄糖浆的糖葫芦,又吩咐道:“你去看附近有哪些孩子喜爱吃的,找干净的铺子,花样多买些。”
随从惊讶,他跟在二爷身边多年,少见二爷这般关心孩子,但想过转,就明白过来。
领命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手里提携几纸包的吃食,油炸糕点糖食都有。
卫度将它们都堆放在车内的柜里,仔细不让压着,才让车夫继续赶车。
等回到府上,他不让随从拿这些吃食,全都自己拎。
适时天幕正由澄明,转往沉暗。
他走在去正院的鹅卵小径上,碰到一个脚步匆忙的丫鬟,灰蒙的视线里,丫鬟行礼过后,捧着一样东西就要错身而过。
卫度已走出两步,想起这丫鬟是春月庭的人,方从破空苑那条路过来,他眉头跳了跳,转头,冷声叫住人。
“你去破空苑做什么,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青坠被这般语气唬地吓住。
这日表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和蓉娘大早就出去了,不想回来却是和三爷一起。她懵地不知所以,难不成三爷和表姑娘的事要泄露不成,是后头蓉娘讲明,她才晓得原来是出城去安县,为那个被烧死伙计的五七忌日,表姑娘被为难了,三爷带着管事去救场了。
此事还是国公夫人过问关怀的。
更何况一早预知两个主子的事若是暴露,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必定要被问话,青坠早在腹内演练过数遍,当着二爷冰冷探究的眼神,一阵紧张过后,端着恭敬,老实将来龙去脉说了。
最后道:“三爷过意不去,说他那里有许多伤药,让奴婢去取来给表姑娘用。”
讲完后,她低垂下头,屏气等二爷发话。
在听得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青坠重行过别礼,转身朝春月庭去。
卫度望着丫鬟离去,渐缓绷紧的神情,继续去正院,免不得分出心神。
一个寄人篱下,与卫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表姑娘,别是觊觎要长久待在卫家就好,只怕惯于玩乐,不知轻重的三弟受不得那样一副相貌的引诱,让人得逞。
大半年前,温滔被鞭打,跟着赏荷宴那出闹,他就疑心过卫陵是否对人有意,却一直没抓住,后来卫陵竟有发愤图强之意,主动要找差事做,规矩地不行,他也松懈没管。
这两个月,他自己且陷和离的事端,等脱身而出,才知那日上元游灯会,藏香居被温滔蓄意纵火。
接下来的事都由父亲接管了,跟着朝堂两党互骂一通,以温甫正罢职在家,温滔被定秋后处决为结尾。
他的老师卢冰壶还将此事与他说过。
藏香居被烧倒好,能借此将温家打压一番,也让人不要再往外去抛头露面,除了一张脸,还有甚用处。
青坠回到春月庭,进了内室,拿药给蓉娘。
莹润冷白的肩项处,被常做农务重活的妇人砸拳落下,淤青一片,残带紫色,瞧上去颇为严重。
曦珠半褪下衣裳,听到青坠的吸气声:“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她却笑道:“只是看着吓人,但浮于表皮,没痛哪里。”
蓉娘是在姑娘尚在夫人肚里时就到的柳家,自然清楚姑娘这身皮肉磕碰到哪里,都会起痕迹。
小时候跟闻登阿暨露露他们跑出去疯玩,都会带着一身青痕回来,胳膊膝盖到处都是,几日前的还没消下去,过两日又有新的,时常急地老爷夫人奈何不得,管教也不听。
但那是自己造出来的伤,哪是现今被人打出来的。
蓉娘忍不住心酸,她今日留在藏香居与伙计们整理香料,马车又堪坐两人,便没跟去安县,不知那里的事,还是归来的柳伯与她说起当时情景。
倘若三爷不赶去,她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会拿来药,挖了一大块,小心给伤处涂抹。
青坠道:“三爷说这药是宫里赐下的,一夜就能消肿去青。”
蓉娘不想这药竟是宫里的,珍贵得很,转而想姑娘遭的这罪,是为谁受,犹有不忿,却不好说。
青坠还在这,到底是公府的人。
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声,待药敷了一层,她轻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