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3页)
脚底下像踩着极轻软的的地毡,飘飘忽忽,在急迫中带着虚浮的不真实感,裴羁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他几乎要像个毛头小伙了,这般沉不住气。
将翻腾着的陌生情绪压下去,抬眼四望,看见贯通前后几条街的小巷,路边独门独户的院子,身后数十米外是天平镇的主街,这里视野既好,出入又便利,四邻八舍也不至于来往密切招惹注意,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看起来,像是她会选择的地方。
“郎君,屋里的人出来了,不是苏娘子,”吴藏匆匆来报,“是个陌生的黄瘦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
裴羁步子一顿。
“郎君,”又一名侍从找过来,“周虎头在码头找到了阿周,跟着一道回来了。”
向善街。
哗啦,满满一瓢水泼出去,溅湿了豆角叶,又从上面滑下去,落进菜畦。苏樱定定神,再舀一满瓢,向菜畦里泼下。
哗啦,哗啦,水声一声接着一声,单调重复的动作让恐慌的心慢慢安静下来,苏樱紧紧攥着水瓢。不要怕,阿周不是母亲,不会抛弃她,即便抛弃了,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得好好活下去。
不要怕,这么多天她都扛过来了,她会扛过去的。
院墙外有动静,也许是阿周回来了,苏樱急急奔过去扒着门缝向外张望,枣树底下袍角一晃,一个男人疾忙躲进了墙角后面,快得很,但已足以让她看清,是裴羁的人。
先前在敦义坊她见过,那些侍从那些婢女,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有什么当头砸了下来,动弹不得,连叫喊都发不出来。她千辛万苦逃出来,这才几天。苏樱僵硬地站在,看见头顶上亮得晃眼的日头,听见不知哪里斑鸠咕咕地鸣叫,街口处有人来了,是阿周,后面跟着周虎头,阿周站住了,不肯让周虎头再跟着,周虎头皱着眉在说什么,看样子没说通。
恐惧到了极点,突然冷静下来,苏樱拉开门闩,哑着嗓子唤了声:“干娘。”
转角处,阿周拦在路口,用身体挡住不远处的大门:“你又过来做什么,不办差了?”
“姑母雇船要去哪里?”周虎头皱着眉,“是不是看我来了,想躲开我?”
先前的情形太古怪,他怎么都放心不下,便躲在附近看着,没多会儿阿周一个人出来了,脚步匆匆,直奔码头而去,他远远跟着,看见阿周问了几条船又交了定金,阿周连讨价还价都不曾,分明是十分焦急,这情形让他不能不把自己的突然到访联系起来。
阿周是躲他,因为被他发现了行踪,所以要坐船走。可他是至亲的侄子,为什么要躲他?周虎头候着阿周返程时突然现身拦住,阿周果然很慌张,推三阻四只是撵他走,周虎头越来越疑心。
关于那个逃犯苏樱,县令并没有透露太多消息,只说是长安来的年轻女子,犯了案逃到了这边。阿周也是长安回来的,难道阿周跟这个苏樱有什么瓜葛?他恍惚还记得听周佛保说过,阿周服侍的贵人,夫家就姓苏。
心里高高悬着,周虎头压低声音:“姑母,你先前服侍的贵人,夫家是不是姓苏?”
眼看阿周脸色一变,周虎头知道自己猜对了,恳切说道:“姑母,咱们是至亲姑侄,你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侄儿一定帮你。”
“没有,你别跟着我了。”阿周支吾着,突然听见身后低哑的女子声音:“干娘!”
心里突地一跳,阿周急急回头,院门开了,苏樱站在门内,向着她招了招手:“干娘回来了。”
她为什么突然自己露面了?阿周猜不出缘故,心里砰砰乱跳着,听见周虎头惊讶着问道:“姑母,她是谁?”
“是我干女儿五娘。”苏樱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干,必是出了什么事。阿周定定神,顺着她的说法说下去,“先前去过咱们家,你阿耶阿娘都见过。”
这说法有些含糊,周虎头乍一听还以为是早先便去过周家,见过周佛保夫妻两个,松一口气:“吓我一跳。”
他还以为阿周窝藏着逃犯苏樱,方才那短短一会儿,已经在心里筹划如何帮她脱罪,如何在上官面前替她遮掩了呢。
“干娘,”苏樱又唤了一声,把半掩的大门拉开些,“快进屋吧,外头太阳晒。”
巷尾处,裴羁身形一滞,停住步子。没看见脸,但那声音,不是她。低沉嘶哑,还带着点洛阳口音,记忆中她的声音很软,柔而清亮,带着点轻微的蜀地口音,丝弦一般,在她开口时,便带着旋律在他心上跳。
不是她。
门关上了,阿周带着周虎头进到院里,吴藏踌躇着问道:“郎君,要喊门吗?”
裴羁沉默地站着。不是她。如果是她,不会放周虎头进门,她躲都来不及,怎么敢抛头露面。
可心里这种灼烧似的感觉,为什么,始终不曾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院里。
周虎头挠挠头,笑着说道:“是五娘妹吧?我是你虎头哥。”
“虎头哥万福。”苏樱福身行礼,刻意模仿着这些天听见的洛阳口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个侍从来了,裴羁应当就在附近,他必是想起了阿周,一路追过来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紧紧攥着拳,指甲掐进手心里,尖锐的刺疼激发着清醒,苏樱挽住阿周:“干娘,方才我在屋里做绣活,有一处怎么都弄不好,你帮我看看?”
“好。”阿周知道她必是有话要说,连忙答应。
苏樱挽着她往卧房去,周虎头跟着走了几步才发现是去卧房,连忙转身出来。房舍不多,厅堂紧挨着卧房,不好意思待在那里,便走到院子里站着。四下一看,水桶、水瓢放在菜地旁边,想来是要浇地,两个妇道人家力气不济,不如他来干。
周虎头走过去挽了袖子,舀一瓢水,哗啦一声泼了出去。
哗啦,哗啦,单调重复的响动,像什么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让人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苏樱凑在阿周耳边:“周姨,裴羁来了。”
“什么?”阿周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的侍从在外面,我看见了。”苏樱低着声音。
“现在就走,”阿周一把挽住她,“行李不要了,我已经雇好了船,咱们立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