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页)
素商去了后院备马车,白明霁兀自往门口出去,一面走一面问前来报信的裴家丫鬟,“老夫人如何了?”
丫鬟低声泣哭,“老夫人今日歇得早,天擦黑便睡了,怕吵到她,屋里没留人,火势从房内烧起来,来得凶猛,等众人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冲得进去……”
白明霁心下一凉。
丫鬟继续道:“后来岳大人倒是冲进去了,把人抱出来,已是唤不答应。”
白明霁脑子一团乱,又问:“岳大人呢?”
丫鬟道:“还在院子里跪着,谁劝都不动,抱着老夫人也不松手,奴婢便想着来找少夫人帮忙劝劝,岳大人或许能听您的话……”
岳家一家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夫人,老夫人就是他的命,白明霁脚下又快了几分,等不到马车来了,自己先往前走。
一条巷子走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白明霁回头,便见晏长陵打马而来,到了她跟前猛地拉住了缰绳,弯下腰来同他伸手,“走吧。”
白明霁愣了愣,这时候也不同他客气了,道了一声,“多谢。”把手放在他掌心内,顺着他的力道跨上了马背。
夜里路上的人少,马匹一路疾驰,跑了半个时辰不到,两人便到了大理寺。
寺内已经乱成了一团,灯火下到处都是水渍和奔走的人,后院的位置漂浮着层层浓烟,此时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白明霁径直去了后院。
昔日的景色不在,到处被烧得一片漆黑。
跨入月洞门,白明霁一眼便看到了院内跪着一道青色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怀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人。
白明霁走了一路,腿脚这才有些发软。
晏长陵没过去,背靠在门口幸存下来的游廊圆柱上。
樵风跪在岳梁身后,听到动静声回头,见是白明霁,怔了怔,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同她俯身行了一礼,“大娘子来了。”
白明霁点头,走到岳梁身前,跪坐在地上,看向他怀里的老人,前些日子才替她做了香片,如今一张脸沾了黑灰,已没了半点生气。
白明霁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灰,下意识探向她的鼻翼。
岳梁给了她答案,“死了。”
白明霁手指一颤,退了回来,从袖筒内拿出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黑灰,问岳梁,“谁干的?”
岳梁目光呆滞,摇头。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转头看向身旁的一个木匣子,示意她道:“里面是她给你做的香片,揣在她兜里的,昨日还问我,这回的香片浓不浓,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母亲刚走的那段日子,白明霁曾一度想,若是母亲能也像岳老夫人这般稀里糊涂地活着,或许就不会走得那般凄凉。
一个痴呆老人,谁会去要她的命呢?
但她忘了,她的儿子是大理寺少卿。
白明霁拿过匣子,没去打开,用指腹捂了捂,抬眸看向对面脸色憔悴得没有半点血色的人,轻声道:“岳大人,节哀吧。”
岳梁没动。
白明霁劝说道:“得让她入土为安。”
岳梁依旧没动,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嘶哑,“三岁那年,算命的从我家门前经过,给我批了一命,说我是个煞星,早晚会克死全家,我还不信,到底是一一都灵验了。”
白明霁一愣。
当年为了母亲的死,自己求上门去,砸了他的门,为了逼迫他帮自己,她便是以他有一位母亲去说情,“倘若今日换做岳大人失去了母亲,岳大人会如何?”
尤记得他当初脸色乌黑。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今日真轮到他头上了,白明霁轻声道:“岳大人没有错。”
“老夫人住在大理寺,大理寺后院,不可能轻易走水。”
“是啊。”岳梁自嘲一笑,“若非为我,她怎会死?”
“我把父亲送上了断头台,犯了人生大不孝,如今这一切都是在反噬,家妹因我被人推入水中,溺水而亡,母亲因此患了痴症,最后又因我葬入火海,我一身罪孽……”岳梁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我这样的人,有何资格替人伸冤。”
白明霁认识他也有两年多,他一向沉默寡言,做事却极为可靠,是她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为稳沉的一个,相识至今,从未见他如此低落过。
自己母亲死后,那种无力与绝望她体会过,白明霁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他,道:“人各有命,并非岳大人能左右,老夫人之死另有蹊跷,岳大人振作起来,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替老夫人讨回公道。”
岳梁眸子已如一潭死水,“人已死,讨回了公道又如何?”
“不一样。”白明霁轻声唤他:“岳梁。”
她还未嫁入晏家,两人查白家大夫人之死时,便是这般唤他。
在朝的官员唤他名字的极少,都带着敬称,要么岳大人,要么岳少卿,能对他这般直呼其名的唯有两人。
一个是母亲,一个便是跟前的姑娘。
岳梁眸子轻轻一动,朝她望去,跟前的姑娘冲他挤出个笑容来,目光柔和却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同他道:“还老夫人一个公道,让她的灵魂安宁,好吗?”
手背上突然一热,岳梁低下头。
姑娘的手轻搭在了他手背上,体温顺着皮肤传入血脉,身体里的凉意仿佛这才顺着四肢爬了上来。
“你这样只会让老夫人更难受。”白明霁试着拿开他的手,从他手里去接人,“给我吧,先替老夫人换身衣裳。”
岳梁没再坚持。
白明霁一人挪不动,回头唤身后的樵风,“阿风,过来抱人。”
周清光吊着一只胳膊赶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拱火道:“不是我吃醋啊,这同为下属,我就没被少夫人这般唤过……”
晏长陵没说话,面色沉沉地盯着前方。
小娘子的这番温柔,他也是头一回见,原来她也有这般能触动心灵的目光,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与自己在一起的小娘子,像是一个假人。
心头泛出来的酸涩不同于以往,今夜憋得他有点难受,但也没上前,留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白明霁也没功夫管他,待樵风把老夫人抱回屋内后,便吩咐丫鬟们替她擦洗身子,再去找衣裳,准备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