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3/4页)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

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

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

“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

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

“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

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

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

***

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

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

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

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

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

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

周患指了指寝房。

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

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