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第2/3页)

孙锡僵硬地反应了一下:“见到了。”

“有联系吗?”

“嗯。”

“说什么了?”

“借钱。”他盯着灯球,没什么表情,“我跟她借钱。”

“你有病吧。”陈木霖一脸问号,“你就那么缺钱,跟前女友借?借多少?”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慢悠悠转着迟钝的脑子在计算:“五千……一千……三千……一共九千,差点把她借破产。”

“你踏马纯有病!你这一趟一趟的借这点零钱,你这不故意吗?故意恶心人家吗?你可真行!还了吗?”

“没有。”

陈木霖嫌弃地瞪了眼他,又骂了句更难听的,可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孙锡的本意,这么多年陈木霖多少了解他了,他那张凶巴巴的脸像是一张混蛋面具,下面遮遮掩掩藏着他不愿意示人的底牌。

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

“你以为你故意这样,故意当坏人,她就……理所当然了?”

陈木霖本想揭一揭他的底牌,可还是把话收回去一些,他本来想说的是,她就能理所当然有充分足够的理由怪你,否定你,让你滚蛋了,而不是像三年前那样绞尽脑汁地想平和收尾,却闹得差点搭进去两条人命。

孙锡没接话,只换了个手臂垫在脑下,神情依旧平静,也依旧没有丝毫睡意。

“有个事我一直不太理解。”陈木霖拿出烟,递给孙锡一根,孙锡摇头,他便自己点上了,“我不理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因为上一代的事为难自己吗?你得反抗啊,斗争啊,实在不行去他娘的爱谁谁你们过自己的啊!”

孙锡动动眼皮,黑漆漆看了眼他,陈木霖懂他这个眼神,意思就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快闭嘴吧。

可陈木霖毕竟是他老板,这点迎难而上的胆量还是有的:“我看你们还不如罗密欧朱丽叶呢,人家还能冲破家庭枷锁,为自由反抗,多酷,多牛掰,要不说人家是名著呢!”

“嗯,是。”他语气无波无澜,甚至有点玩笑意味说,“可罗密欧与朱丽叶哪有好下场。”

“你下场好!”陈木霖瞟了一圈这“漠河舞厅”包间, “跑 KTV 里找灯球,没有灯球睡不着觉,你下场好!你快疯了你!”

孙锡没再说话。

没一会陈木霖接了个电话,像是有人约他打球,他答应了声,把剩下两口烟抽完,说他先走了,走之前纠结了一会,留下最后两句话,是他花了大半天陪孙锡胡闹着治疗睡眠的结论,也是他作为朋友的肺腑之言。

他说:“我认识你也有六七年了,说句矫情的,你最好的时候,还真是那一年。你自己都忘了,那时候你是什么样了吧?”

又说:“人应该自私一点,你们俩都应该自私一点。”

陈木霖走了之后整个大包房瞬间空空荡荡,孙锡想起石城 KTV 的那个晚上有人在旁边唱歌,他想或许需要一点噪音才能睡着,随便在点歌台选了几首热门战歌,躺回去,平静又无望地等待着。

战歌循环了一遍,他身体昏昏沉沉,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清醒地回想着刚才陈木霖说的那些废话,轻哼了下,难道他不懂吗?还是他没尝试过?

他也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生活不是屏幕里战歌唱的那般简单,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可以披荆斩棘,更不可能仅仅因为孤勇就会被爱。

陈木霖那句话倒是让他很好奇,那个时候,那一年,他是什么样,他确实不记得了。好像这么多年了,他只保留下狼狈和伤疤。

下意识地转了转食指上那枚素戒,稍一用力,似乎还隐隐作痛。他便干脆狠狠按着它,又使劲贴着皮肤滚动,疤痕被粗重碾磨过后激起一阵刺激痛感,随着神经钻入脑髓,而后突然的,他顺延着想起一段往事。

想起那年在世贸天阶下跨年,他随着人群跟在余九琪后面,低头问她冷不冷,她却回头,笑着在新年钟声下问他另一个问题,她说孙锡,这是我们一起跨的第几个年了?

孙锡当时想都没想:“第五个。从世界末日那年,到今天,第五个。”

她眼睛里盈盈泛着光,甚至比头顶天幕上人造的星河还璀璨明亮,长睫毛微微翕阖,波光鳞动:“那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啊。”

他想到了什么:“其实更久。”

她立刻懂了:“算上 7 岁那年吗?”

“嗯。”

“你不开心吗?”

几个头戴新年发卡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闹着跑过去,险些撞到余九琪。孙锡上前一大步,手臂揽着她的腰一捞,把她带到旁边一处狭小高地,那里勉强贴着能站两个人,便没放开她,细细腰线上的手紧了些。

她任由他带着,揽着,只抬头盯着他的脸,还是问:“你不开心吗孙锡?”

孙锡低头撞了下她的眼睛:“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呢?”她倒是一直在笑,笑起来两枚小小梨涡若隐若现。

“为什么一定要笑。”他发现那两个小梨涡消失了。

“因为我喜欢看你笑。”她歪着头,梨涡又冒出来。

孙锡躲了下她的眼神,费了点劲,抿唇弯了弯嘴角应付她,想让她放过自己。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那是他当时能做到的最大幅度笑容了。

“不是这样的,你别糊弄我。”她干脆伸手,手掌附在他脸上,轻轻向上提拉下面部皮肤,留下一阵冰冰凉凉的滑腻,“这样笑,大笑,开心的笑,使劲笑,不要皮笑肉不笑。”

孙锡低头看了她一会,看她聚精会神地非要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她满意的笑容,像个不甘心的新手赌徒,又像个淘气的任性孩子,直到她滑腻手指胡乱着摸索到他的眼睛,孙锡终于忍不住了,他垂眸,脑神经牵引面部肌肉群,突然不受控地嘴角上扬,眼角弯弯,露出一排牙齿,甚至低低笑出了声音。

可他突然觉得难堪,害羞,似乎这样本能的笑是不应该的,不配的,糟糕的,赶紧用力躲开她的手,把头偏向一边。

余九琪却固执地板正他的头,一脸惊喜,像是看到什么奇迹:“你都不知道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可爱,温暖,有点天真,还挺萌的。”

又说:“我好多年没看你这样笑了,真好。”

孙锡受不了她这样说话,受不了这些形容词,更受不了她这样凝视自己,他觉得余九琪像个技巧高超的巫女,在用古怪又残酷的刑罚往死里折磨他。可脸上的笑却像是被她施了魔法一般止不住,徒劳又懊恼。

他别无选择,松开她腰上的手,又想逃,可一松手,她失重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