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声祝福(第3/4页)

“你……”

嘘——

秦一隅半蹲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蛋糕稳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他一大早找音乐老师借的卡林巴琴——箱式、21音、桃花芯木——白天写歌的时候还用过。

南乙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他,看他捧着那一方小小的琴,拇指在山脉般排列的银色琴键上移动、拨弄,清脆而空灵的音符流淌开来。

是生日快乐歌。

他这才猛然想起,原来今天是10月24日。

静谧的卧室忽然间化作一只封闭的八音盒,摇曳的烛火是中心,旋转的不再是踮起脚的芭蕾女孩儿,而是南乙的思绪。

他想起排练时,秦一隅说的话。

[这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音乐。]

他说得没错。

叮叮咚咚的卡林巴琴,灵动的火舌,奶油香甜的气息,秦一隅的面孔,原来这些就够造一个梦。

直到手指静止下来,这首歌结束,魔法的效力消失,那只短暂开启的八音盒才又缓缓关闭。

琴被搁在床边,他抬头望着南乙,黑沉沉的瞳孔中映着两簇灵动的火苗,带着笑,还有一点得意。

南乙眼神中有光点晃动,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见秦一隅指了指还在燃烧的蜡烛,又双手合十,示意让他对着蜡烛许愿。

许愿。

自从外婆离世,过去的每一年,南乙都只许同一个生日愿望。

他要报仇,要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变本加厉地感到痛苦,即使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要将他们咬得血肉模糊。

但这一刻,这些阴暗的、残忍的期许,却并未掠过脑海。

他无法闭上眼,只能出神般盯着眼前这个人,望着他英俊面孔的每一处细节,他的笑容,他嘴唇上微微凹陷的小孔。

直到眼睛发酸、发涩,好像要被烛火熏出泪来。

不可以。

于是南乙赶在那一刻到来前,吹灭了蜡烛。

房间重新被黑暗所湮没。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南乙垂着眼,试图打破方才的气氛,那让他觉得陌生,没有安全感。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就是秦一隅认为这样很好玩。

是不是现在他的反应也很有趣?所以才给他过生日,才一直仰着脸盯着。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只小幽灵,假如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正想着,手背被拍了拍,南乙再次抬头,却看见秦一隅伸出两只手,左手五指并拢,横在胸前,手背朝外,右手比了一个六的动作,放在左手掌内侧,自上往下滑走。

他的动作很生疏,做得有些慢,皱眉想了想,又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空心的圈,从右肩开始,到头顶,再向左下滑,在空中划过半圈。

紧接着,他露出笑容,两只手在胸前扇了扇,掌心朝上。

做完全部的手语,秦一隅冲南乙挑了挑眉。

[生日快乐。]

原本就涨得过满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一根针狠狠扎中,细小的孔隙里冒出汩汩的、酸涩的汁液,难以止住。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幼小又痛苦的失声期,那一年的生日,父母、舅舅、大伯婶婶和堂姐,所有人都围着小小的他,对他打了同样的手语。

在失去至亲的同时,他也被爱包围,像一簇过早成熟的芽苞,被命运硬生生地剥去一层,又在家人的呵护下,勉强长大了一岁。

而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

指尖微微发麻,南乙的掌心开始发汗。无论自己多么精于计划,多么成算在心,都不曾设想过,在今天这个日子,陪伴他、让他往事重现的人,会是秦一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一度又变回那个说不出话的小孩。

“谁教你打的……”

秦一隅笑了,摇了摇手机,随后抓起他的一只手,帮他合拢其他四指,唯独竖起拇指,半强迫地让它弯屈了两下,就好像逼着一个倔脾气的小孩鞠躬。

最后讨来一句[谢谢]。

南乙被他逗笑了。

“反了。”

他将拇指对准秦一隅的方向,重新屈了两下。

“谢谢你。”

秦一隅似乎还没玩够禁言的游戏,手指戳了戳南乙,比了一个十八。

这个数字令他恍惚。

南乙缓慢地眨了眼,盯着秦一隅手指上的玉兰,声音轻而恍惚:“原来我今天才成年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一隅:是不是因为年龄填错,过着过着,自己都分不清了?]

或许吧。

黑暗中,秦一隅的眼神中有一簇光,亮得像一把闪着寒光的薄刃,轻而易举地把南乙的内心划开了,埋藏在深处的东西开始往外淌,不受他掌控。

他的人生就像是填错的出生年份,提早了一年,每一年都在追着更年长一岁的自己,被打趴下,也要爬起来,颤巍巍地向前走着、跑着,提前被套进成年人的壳子,过早地失去了幼稚和鲁莽,过早地成熟。

“有时候……”大约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秦一隅不开口,反倒让他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这很罕有。南乙的嘴唇动了动,很多话浓缩成意味不明的句子,他不觉得秦一隅能听懂,所以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我感觉自己很割裂,明明拼命地在往前跑,又被过去拉着。”

秦一隅的视线,从南乙垂着的眉眼,转到他的嘴唇。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尝试打开自己,像一枚封闭得极紧的蚌,被撬开的时候,秦一隅都替他觉得痛,而他难得说出口的话也很珍贵,是蚌里藏着的珍珠。

于是他低头,发送了新的消息。

[秦一隅:你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一个活在过去,一个活在当下。]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南乙很意外,他的思绪甚至暂停了一秒。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自己轻而易举地被秦一隅打开,被他看透了。

“嗯。”南乙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大部分时候‘他们’很规律,互不打扰,平行地走在两条路上,但偶尔也会互换。”

有时候他会突然短路。晃神的一瞬间,过去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突然被塞到现在,很懵懂,而当下这个冷漠无情的自己,回到那次车祸,回到被霸凌的每个瞬间,暴怒,却无力挽回。

“那是我最崩溃的时候,逻辑和方向都没有了,只剩直觉,很混乱,什么都不受我控制了,就好像……”

[秦一隅:像什么?]

南乙顿了顿,想到了在梦里会回到过去的他,于是看向了他。

“像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