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酉时三刻, 大雨过后空气湿润,天空却还亮着隐隐的霞光,将洗涤一清的汉白玉台阶打照得发亮。
谢敬彦往外场院出去, 迎面遇见梁王高绰与宣王高绒走过来。
他沉敛心绪,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二位王爷!”
傍晚兄弟俩听闻父皇风湿骨痛, 匆忙入宫来尽孝,皇帝推说要起诏书, 命晚些时候再打扰。两个就先去给德妃与贵妃请安了,原来叫的是谢三郎。
宣王有意拉拢谢家, 便扬起笑容道:“原是谢修撰在父皇殿里, 可真是巧合,适才看见魏家的长女也在宫中,跟随皇后身边班嬷嬷入内廷去了。”
魏妆去皇后宫中做什么?她既在经筵日讲上出头表现, 巴结讨好了太后与德妃, 如何转身又去靠近皇后?
若真重生回来, 难道不知绥太后对皇后的芥蒂?
更未料到,她这一世的功利心这般强。
谢敬彦稍默,掀眼看向梁王——没几个人知道, 梁王在失势后曾给魏妆暗中递过消息, 扬言愿带她私奔,他有足够的储蓄供她半生优渥。谢敬彦密线网罗, 何能不知。但消息递到魏妆手中,那妇人看都不看便烧掉了。
她没跟梁王走。
谢敬彦便越发以为他二个之间有过勾当。但那时他只当魏妆审时度势, 擅权衡利弊, 乃是个薄情的女人。
是以, 在看见魏妆吐血倒下后,谢左相心痛之余亦震惊。他想象不出, 以她在后宅的精干,竟能被贴身的恶婢算计那般。
想起对她曾有过的误会便堵于心口,反复难抒。没想到却又穿回来了。
弑杀皇宗乃大不义,然前世若不杀梁王诸人,绥太后就不会死心,大晋朝纲难稳。过后的史书对于谢左相的容行,必当或褒或贬地记上狠厉几笔。
希望今世这二位王爷少折腾些许,免得再度兵戎相见!
谢敬彦隐了翻涌的心思,唇色清淡,悠然回道:“傍晚圣上急召,魏妆与我同在车中,遂一并乘车入了宫。下官正打算去寻她,还要多谢宣王提醒。”
梁王在旁听不得劲了,他自然不知道淳景帝背地里布着怎样的棋。
只觉得吧,谢家一向中立,父皇这次却为何,似乎在把谢三推进宣王阵营?
蹴鞠赛入宣王球队还可以理解,毕竟抽签抽到的。但谢府寿宴,却将帝后寿礼与董妃母女的一起送去,送的还是多子多福的金葫芦摆件。
这就匪夷所思了,莫非不清楚董妃与杜贵妃的关系?就算尚给自己端敏皇妹做驸马,也别尚给饴淳那个套名公主啊!
宣王高绒手上有兵权却无钱,梁王有钱却缺兵权,故而太后一直在笼络褚家,亦栽培褚家老二。褚二潜力甚大,而谢敬彦与他关系交好,若能一并拉来效佐梁王却是最好的,别被宣王沾光去了。
梁王便也上前,拍了一拍谢敬彦肩膀,热络道:“有劳谢修撰了,这大雨瓢泼的进宫一趟,可见父皇对你的器重。对了,前些日子听闻魏家与你退了亲,却也无妨,这京中多少贵女在排队等候,择日请你来赏马,到时本王给你参谋参谋姝色。”
宣王在旁揶揄道:“怕是二皇兄自个着急吧,我见你适才看到人家姑娘,一路念念不忘。你放心,人谢修撰不会和你抢的,呵呵哈!”
梁王手掌搭在谢敬彦宽肩,谢敬彦乜斜一眼,而后磊落抖开:“二位王爷说笑,敬彦心中只唯效力朝廷,并无多余杂念。”
果真是京都第一公子,外面说的没错——脂粉不沾,寡于风月,那般绝顶美人儿竟能说放就放。
听得兄弟俩朗笑,这便上台阶面圣去了。
*
魏妆进了永熙宫,焦皇后正在殿里给一幅画上色,但见是个四十余岁的美妇人,保养得极好,面容光洁饱满,看上去雍和祥睦,宽容而明智。
班嬷嬷走过去,低声禀报了一下情况。
焦皇后便搁下色板,露出笑颜转过来:“哦,你便是魏老侍郎的长孙女?一晃十几年都这么大了,来,过来本宫瞧瞧。”
魏妆上前见礼。她对皇后印象并不多,只记得该是和蔼之人。
启唇柔声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适才听到班嬷嬷说御花师路途耽搁,这便斗胆毛遂自荐,前来试试。”
筠州府旷蛮军屯之地,这小姑娘却肤容水润,行止大方怡然,毫无虚浮或生涩,瞧得焦皇后自然地喜欢。
焦皇后因为曾与庆王订过婚,又早产一个多月生下了太子高纪;襁褓时宫人照顾不仔细,给高纪右眉心落了个痕,让人传说开,却成了与庆王相似的胎记。即便她与皇上分明新婚初夜,彼此心中有数,偏偏有理也说不清楚。
她就一直想笼络和太后的婆媳关系,免得皇上父子夹在中间难做。眼前少女既是绥太后看重的,又且能养出谢府寿宴上的珍奇花卉,便让瞧瞧无碍。治好了花是好事,治不好皇上也不会怪罪。
焦皇后便让班嬷嬷带着去瞧瞧了。
下了正殿台阶,往后头的园子和花房穿梭。今日大雨,宫女提前把花盆搬至墙下,没被淋着。
季花师告假时说过,多晒晒太阳即可,起初都让晒得好好的,忽然一日却看着要发烂,可把人好生着急。
班嬷嬷指着那花,大略说了说原委。
但见花盆里的植株叶片饱满而青绿,顶端几颗花苞呈圆形状,透出内里的红粉嫩蕊,还覆着一层柔软的茸毛,十分的罕见。
得益于谢某人,恰巧魏妆不仅见过还养过。只是此花耐寒耐旱,从十一月至翌年五月皆属花期,该是生命力顽强的。
魏妆蹲在廊前,仰头说道:“此花可是叫帝王花?产于大西洲国,花开后花瓣绚丽夺目,表寓圆满吉祥。若说得没错,它该是喜阳光与稍干燥的环境,不该晒几日便忽然萎了的。”
班嬷嬷听得暗自惊讶,进贡的西洲小国路途遥远,到达京都后原有的贡品花卉里,唯仅剩下这一盆。皇上想送给皇后,又恐太后、嫔妃们有意见,便推脱寄养在中宫。宫外头可没人见过。
班嬷嬷不由得唏嘘道:“送来时植株尚小,未曾见过花开,这还等不及花开便出了事。但姑娘竟知道这花的来历,可见是有些见地的,便快瞧瞧怎么个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