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2页)
雨后起了大雾,深夜海水黑沉,套了麻袋的人掉下去,溅起的一点水花,立即被船尾的浪花盖住。
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
“……后来,沈康介去头等舱室取了那只皮箱,撬开以后,把里头的美金和金条,与我七三分账。我们在狮城下了船,重新回到庇城,拿着那些钱,偿清了债务,又各自盘下了一摊生意……”梁廷昭后背被汗浸透,头重重地垂下去,丝毫不敢抬起来看梁稚一眼,“我本来以为,船上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楼问津冷笑一声,“专门服务特等舱室的一位侍应生,因为值班打瞌睡,打算去船尾吹风清醒,恰好目击了全部过程。不过事情与他无关,他不敢擅惹是非,怕被你二人打击报复,所以只在狮城下船之后,根据父亲登船时登记的住址信息,叫人给我母亲送了一封信,详述事情经过。那时我母亲刚刚得知自己怀孕,正在家里翘首等待我父亲回家,好分享这个喜讯。谁知,等来的却是我父亲的噩耗……”
梁稚一时间只希望也有人能朝着她心脏开上一枪,这样她就不必承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你母亲现在……”
楼问津瞥了梁廷昭一眼,“你不知道?”
“……那天以后,我和沈康介约定,彼此再不提起,就当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也没有再去打听……”
“她被沈康介害死了。”
楼问津母亲罗沅君,以极大的毅力熬到了次年六月,生产以后,等到小孩刚满半岁,便决定想办法惩处凶手。
可她深居闺中,社会经验严重不足,以为那船是从庇城出发,便归庇城管辖。
她前往庇城的警署报警,却不知沈康介为方便做生意,时常孝敬,早就与警署一个鼻孔出气。
她前脚刚走出警署大门,后脚那通风报信的电话就打到了沈康介的家里去。警察以为不过是沈康介养在外头的哪位细姨争风吃醋,蓄意地给他惹麻烦,全然没有当一回事。
沈康介接到消息,却惊得一身冷汗。他自知绝不能让罗沅君活着回去,因此很快地将人锁定,到了夜里,把人一绑,塞住嘴,装进麻袋里,又绑上几块大石,趁着夜间无人,把渔船开到海峡正中,把麻袋一扔。同样的手法,同样处理得无声无息。
——这些事,是前一阵楼问津与沈康介会面,从他口中得知。
罗沅君知道自己此去生死难料,便将孩子托付给了同乡的葛振波——她明白他曾经对自己有过情谊,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
临行前,葛振波让她给孩子取个名字。
她想了想说,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就叫问津吧。
罗沅君去了庇城,没再归来,自此人间蒸发。
葛振波没有别的本事,只有拳头好使,他带着孩子在沈家附近潜伏过一阵,可始终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此时沈康介在庇城已然崭露头角,葛振波明白敌人远比他以为得强大,不是靠他三两拳头就能解决的。
不得已,他只好带着小孩回了巴生。
往后,沈家和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难以接近其人。
想来,报仇一事,只能从长计议,于是未免引人注意,他将小孩改姓了罗沅君母亲的楼姓。
一直到楼问津长到十五岁,他在一场车祸中丧命。
再也没有替心爱女人手刃敌人的机会。
楼问津接下了复仇的接力棒,辍学离开巴生,丰满羽翼,直到十九岁那年,做好一切准备,潜入梁家,拉开故事的序幕。
听到罗沅君葬身鱼腹一节时,梁廷昭已经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见过罗沅君的相片。
还是初初登船的时候,棋牌室里烟雾缭绕,年轻的戚平海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羞涩地跟人分享,说这是他的心上人,等他出人头地了,便去接她过来,与他成婚。
现在想来,他初见楼问津就觉得面善,是因为楼问津与那张照片里的人,有七八分的肖似。
那实在是一个美人,彼时照片在牌桌上传看,大家都看得呆呆的,直骂戚平海,这小子可真是有福气。
梁稚泪眼朦胧,想去瞧一瞧此刻病床上楼问津的表情,却又不敢。
而此刻跪伏在地,不知因为愧疚还是恐惧,而涕泗横流的父亲,叫她既陌生,又害怕,更有克制不住的恶心。
——他本可以在沈康介作恶的时候出手阻止,可他没有;事后,也可第一时间报警作证,可他也没有。
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可收了三成的封口费,包庇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恶行,与亲自动手,也不过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分别罢了。
而楼问津,却因为她,宽容了这样懦弱而龌龊的一个人,还身负重伤。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继续面对他。
梁稚脸色越发惨白,她下意识退后,想跑。
这样,不管是面目全非的父亲,还是无颜以对的爱人,都不必面对了。
“阿九!”楼问津赫然出声。
梁稚脚步一顿,神色凄惶地朝着病床上望去。
楼问津艰难地伸出手,“……你过来。”
梁稚摇头。
“你过来。”楼问津额头直冒冷汗,“……你想丢下我吗?”
“我……”
楼问津望定她,目光无比的坚定。
梁稚仿佛身不由己地,朝着他走过去。
走到了床边,她近距离瞧见楼问津的脸,却豁然惊醒,急忙退后。
手被一把抓住。
紧跟着楼问津发出倒吸凉气的“嘶”声。
梁稚心脏停跳,急忙朝他弯腰,环住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把他按回去。再手忙脚乱地解他病号服的纽扣,瞧那纱布有没有渗血。
不知不觉,眼泪就砸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现在痛苦得要死……”梁稚哽咽。
“痛苦就对了。”楼问津偏过头,睫毛垂落,苍白的脸颊挨上了她的手背,“这是你欠我的,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