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页)

蓬乱的白发被梳理得整齐,身上的脏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方沛萍的指甲很长,温颜一一修剪。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替对方整理衣冠仪容。

女儿家都爱干净。

她要回家了,定然不愿先生看到她一身狼狈。

她应该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站到双亲面前,去拥抱他们,拥抱她的爱人与孩子。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里,守陵人的身故再平常不过。

温颜无法替她举办风光葬礼。

简陋的灵堂,简陋的棺材,停在陵墓里的小小一角。

温颜独自守了一夜。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愿说。

有时候她甚至会掐自己,是一场梦。

可是很疼,真的很疼。

翌日一早方沛萍的遗体被火化。

温颜站在破晓的晨光里,望着火光冲天,眼眶还有些红肿。

被火舌舔舐的遗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一如她千疮百孔的人生。

温颜默默地仰望一点点亮开的天色,喃喃自语:“方沛萍小姐,一路走好。”

待□□化为灰烬,只剩下骸骨后,被温颜命人捡拾到一只骨灰盒里。

她要把它带走,送到曾经的南京城安葬。

而现在那个城市叫做金陵。

周瑾行只给了她两日的行程,在回京途中,那只骨灰盒被温颜托人送去了温家。

她留下一封信给家人,请求温宗荣务必差人把骨灰送至金陵,了却心愿。

这件任务给温颜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冲击,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马车进京后,温颜像被抽去灵魂的木偶,神色疲倦,脸上写满了憔悴。

采青担忧不已,欲言又止道:“娘娘说句话吧,什么话都行。”

温颜没有应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以自拔。

采青叹了口气。

她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执意去见那宫女,也不明白二人是什么关系,竟会亲自为那宫女送葬。

只不过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还是头一回见。

进皇城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温颜回到长春宫,只潦草地梳洗便歇着了,句话未说。

程嬷嬷意识到不对劲,私下里问采青。

采青也说不出个名堂来,粗粗讲起皇陵里的情形,听得程嬷嬷匪夷所思。

夜深人静时,天空中雷鸣闪电。

温颜躺在舒适的床上,穿的是丝质寝衣,盖的是锦被。

这才是她所处的人间。

而非皇陵那个满墙深冷的青砖,死气沉沉,毫无鲜活之气。

听着外头的响雷声,她明明很疲惫,却睡意全无。

“009,我想跟你说说话。”

系统009隔了好半晌才道:“宿主。”

温颜睁大眼睛,木然地望着帐顶,在脑内问它:“你说方小姐回家了吗?”

系统009沉默了阵儿,才道:“你已经把她送往金陵。”

温颜心中有惑,“待她在金陵下葬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吗?”

系统009:“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顿了顿,“方沛萍的愿望是回家,你送她最后一程,算是了却了她的心愿。”

温颜沉默。

系统009有点担心她的心态受到影响,说道:“宿主若有什么问题,可及时与我沟通,我们共同去解决。”

温颜闭上眼,沉寂了许久许久,才道:“这项任务的后劲儿太大了,我缓不过来。”

系统009:“你需要任何开导,我都可以提供帮助。”

温颜:“不管方沛萍是不是真的,不管它是不是你们故意设计的剧情,于我来说,它直击灵魂。

“我要跟你坦诚,我确实受到了任务影响。

“方沛萍这个人物角色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哪怕她是虚幻不存在的,我都无法释怀她的悲惨经历。

“矫情点来说,我的灵魂与她产生了共振。

“她人生中的遗憾,我能读懂;她心中的执念渴求,我能共鸣。

“我跟你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系统009正色道:“人类的感情很复杂,于我009而言,我只是一个服务系统。

“我理解不了宿主你的共振,对我来说,任务就是任务。

“我想你需要更多的时间从任务中走出来,毕竟它已经完成了,等待你的将是下一个任务。”

温颜沉默不语。

这个任务真的已经完成了吗?

方沛萍真的已经魂归故里了吗?

她不知道。

或许只有方沛萍的遗骸下葬到金陵,才能给出确切答案。

可是从京城到金陵要好几个月才能抵达,她等不了那么久。

之后温颜不再同系统009说话。

她有些困了,昨晚一宿未睡。

也许睡一觉,就能换一种心情了。

她如此告诉自己。

接近尾声的夏日收起了它的嚣张,该轮到秋日上场了。

第二天温颜毫无精气神儿。

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鸟雀叽叽喳喳,脸上写着茫然。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程嬷嬷提醒她,回来了该去面圣谢天子。

温颜不想起床,也不想见周瑾行。

她什么都不想干,也不愿意干,只沉浸在方沛萍带给她的冲击中,无法自拔。

那么一位女郎,在皇陵为了回家等了她足足十九年。

十九年是什么概念呢?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她那么执着回家,一生中唯一的期盼,就是为能葬身南京城这片故土吗?

仅仅是这样吗?

待到温家家仆把骸骨送至金陵,她的任务就已完成。

任务完成本该轻松一些,可是温颜心里头却很失落。

她也说不出那种滋味。

方沛萍于她来说不过是所做任务中的一件,就跟当初扶持窦春生那样。

于她来说,她跟她们没什么两样。

都是过客中的一位。

温颜披头散发把头埋入锦被中,脑海里始终无法忘怀那张枯槁的容颜。

她勾勒不出她年轻时的面容。

二十八岁,正是女性对自我有了足够认知,正式走向成熟,充满蓬勃力量的年纪。

她想象不出战火纷飞中那对夫妻面对国破家亡时的坚贞。

他们只是沧海一粟中的一粒沙,就如同此刻的自己,身处一千多年的历史过往里。

这场任务给温颜带来的后劲委实太大,以至于她在之后的几日都颓靡不振。

得知她从皇陵回来后精神颓萎,周瑾行亲自过来看情形。

温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