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3页)

按照规矩,身为云妃亲子,这段路得他自己走,以示尊敬。

但他年纪太小,崇昭帝本想着破例叫叶小远陪他上来,曲渡边拒绝了。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这对原身来说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该自己走完。

崇昭帝站在台阶上首,看着下面那个黑色的小不点,又想起前几日他烧的满脸通红的虚弱,和这几天在紫宸殿各种不靠谱的行为,心中开始悄然打鼓。

这小崽子,真的能自己走上来吗?

礼部的人在下面唱了一声:“时辰到!”

曲渡边扭头看了眼在旁边担忧看着他的温小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稳稳当当地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一个台阶。

对个两岁多小孩来讲,其实是座颇难攀登的小山。

但周围执礼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诸多官员,注视着这位曾经是宫中禁忌的小殿下——他走得很慢。

但稳极了。

他似乎知道这是件对他母妃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情。

于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脚下,生怕哪一步走错。

即便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母亲的疼爱与关怀。

那股认真的劲儿,叫人心底泛起酸涩。

崇昭帝亦是心情复杂,等那个黑色的小萝卜头稳稳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伸出袖子。

“随朕走罢。”

曲渡边握住崇昭帝的袖子——不是不想握手,是因为他太矮了,要是握手的话,崇昭帝这一路都得弯着腰走。

两侧的宫妃跪坐在蒲团上,微微低头。

待进入殿中之后,曲渡边就到自己的蒲团前跪下,抬头看着前面供奉的牌位,上面新刻着云妃追封皇后的谥字。

崇昭帝于皇后站在一起,皇后手捧铜灯,上面烛火共有九盏,崇昭帝亲自点燃,皇后捧灯奉上。

皇后领着众妃子参拜,除了她跟皇帝,其余人都需要叩首三次。

曲渡边也跟着她们一起。

繁琐的礼节过后,才听见礼官道:“晌午至,礼膳!”

宫人们就捧着光禄寺送来的膳食,挨个对号入座,送了过来。每个位份对应的礼膳规格都不一样。

曲渡边面前也放了一份。

照规矩,他需要把这份饭吃完,然后把云妃的一件遗物请入奉德殿中。

听叶伴伴说过,光禄寺卿是他外祖父的二弟,给他准备的食物应该不会太难吃?秉持着这样一种心态,他打开了膳盒。

膳盒里只有一碗呈现出灰黄色的热汤,汤里还有几块看不出来是何物的条状物。

“………”

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曲渡边陷入沉默。

再一看周围的娘娘们,礼膳十分规整,起码看起来很漂亮。

叶小远在殿中两侧候着,远远一瞧那边的情况,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

包括皇后在内,离得近的几位娘娘都面露迟疑,兰贵妃都诧异的瞧了眼过来。多少是个皇子,这种场合下用刁难手段,光禄寺卿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而且光禄寺卿跟七皇子也算是沾亲带故,礼膳做成这副模样,图什么。

皇后道:“许是光禄寺的人弄错了。陛下,要不换一碗来吧,这饭吃了说不得会难受。”

崇昭帝:“礼膳都是有定数的,换了不合规矩,就这样吃吧。”

兰贵妃一愣,继而心中高兴,其余宫妃面面相觑,看来陛下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重视七皇子?

她们其中对竞争七皇子养母位置犹犹豫豫的人,更加犹豫了,这些人一边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一边挂念着突然有个皇子的好处。

若是七皇子养在她们膝下,反而遭到崇昭帝不喜,岂不是得不偿失?

曲渡边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嗯?

他又尝了一口。

欸?竟然很好吃。

卖相很差劲,但里面的块状物有股麦香味儿,包裹着的鱼肉半点腥味儿都没有,入口即化。

汤咸咸的,略微有点酸,温度正好,说不上来的开胃感。

后一排的宣妃放下筷子,道:“七皇子尚小,礼膳不必用完,吃一两口便罢。”

曲渡边捧起碗道:“没关系宣娘娘,这个很好吃的。”

自然是好吃的,这是徐家的麦咸羹,崇昭帝认得这个,还是因为他当年好奇,云妃亲自下厨做过一次。

卖相吓人,味道确实很好,也适合孩子吃。

崇昭帝看着这碗饭,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关节轻蹭着拇指上的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在场礼官、妃嫔、以及叶小远等人眼中,他这一行为颇叫人心冷。

叶小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睁着眼,看着自家殿下一口一口把饭吃干净。

那碗看着就难吃的饭怎么会好吃?

这几天陛下待殿下态度不错,小殿下对陛下的态度也日益亲近,心中难免会重新升起来对父亲的渴望和期待。

既是陛下叫他吃的,这种场合下,殿下岂会不吃?

宣妃则是在想,那天陛下来她宫中接七皇子,展现出来的一丝柔情,对比现在的冷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有一小碗,曲渡边吃完后还特意展示了下,“干干净净。”

完全不知道周围其他人的心理活动。

崇昭帝见小儿子晶亮亮的眼睛,这些日子跟幼子一块用膳他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说了句:“不错。”

这场‘皇帝态度冷漠不换礼膳,小皇子懂事纯孝只求父皇赞许’的戏码,在场只有这父子俩全然不知。

礼膳结束,宫人呈上一方形长盒。

打开,里面是装裱好的画轴。

崇昭帝将画轴拿出来,“这是你母妃的遗物之一,说起来,与你的名字也有关系。”

他解开封轴的绸缎,画卷一展。

画面之上,大漠孤烟,残阳如血。

一位青衣墨发女子坐在北疆前线城池的护城墙上的背影,成了悠然光影的落脚点,扬起的发丝都透露着快哉的味道。

旁边上面写着一句题词: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

崇昭帝怀念道:“画是她带来的,诗是她在怀你的时候写下的,你的名字来源于此。”

他在怀念,曲渡边却安静下来。

在心里重新念了一遍这首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在夕阳西下的窗前,残阳的光穿过窗棂落在画卷上,提笔落下这句诗。

落笔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回不去的从前,还是边疆冷冽却自在的风。

这只从边疆飞往京城的雁,终于困在了皇城这座华丽的牢笼之中,最终也死在了笼子里,但她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