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祝福5(第3/4页)

那朝堂之上的陈平,将近而立才娶得一个屡嫁之妇,也不曾见有何人嚼舌根。放在祥林嫂身上,别说她是被逼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死了丈夫过不下去也是可以再嫁的吧!后人连这都能定罪?

【可是事实上,改嫁哪里是罪呢?大家会认为改嫁有罪吗?不说现在二婚的大有人在,《孔雀东南飞》里,被休回家的刘兰芝不是仍旧有人求娶吗?家里高高兴兴给她张罗婚事,没有人觉得再嫁是一件可耻的事,凭什么他们就要给祥林嫂定罪?】

众人万想不到《孔雀东南飞》的悲剧在此时竟还能成为一个正面列举,不禁觉出荒唐的别扭来,焦仲卿更是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是啊,女子改嫁何时便是有罪了呢?先代诸人与楚棠一同发问。然而明清时期不少儒生和老夫子们却是表情一震,露出恐怖的神色来:

“二婚……大有人在?!!”

这分明是不知廉耻!

【没错,是礼教。或者说具体一点,是理学家们创造出的贞洁伦理和一女不事二夫的荒唐观念,它告诉世人女子要守节,要从一而终,只要改嫁那就是不贞,是对丈夫的背叛,要遭万人唾弃,不可饶恕!】

——豁!好严苛的观念。众人可算是知道了这背后的依据。

二国。

曹操觉得有些难以理喻,他本身便不任名教之学,儒家那套条条框框反而让他烦闷,此时一听后朝还有如此论,更是感到可笑:

“一女不事二夫?当年卓文君孀居家中,司马相如以琴挑之,遂成百年之好。照这样说,卓文君亦是不贞,二人倒是成了一对奸夫□□?”

堂上诸人:……

“咳……”曹植轻咳一声,犹豫道,“父亲,话也不能这样说。司马长卿与卓文君一代佳话,怎么能……怎么能……”

他说不出那四个字。

曹操把眼睛一横:“我当然知晓!这不是顺着那劳什子理学家的论调来说么?那些儒生,脑子里镇日在想些什么!”

汉朝。

董仲舒坐不住了,理学是宋儒之学,数代先贤精魂哺育,阐发仁义,构建公序良俗,结果理出了个“一女不事二夫”??

“荒唐!简直荒唐!”

唐朝。

韩愈眉头紧锁:“如此说理,怎可成为一代之学?”

真宗朝。

皇后刘娥讽刺一笑,若论贞洁,她这个改嫁孤女是不是也要被后朝那些理学家拉出来口诛笔伐?

另一边,洛下。

程颐万分愕然地猛然起身回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兄长!我等理学之中,何时有过这些言论?!”

程颢同样惊诧,他和弟弟平日多有切磋,对彼此所持之说相当了解,许多观点亦是相合。夫妇者,人伦之大。他们当然有所讨论,对时下士大夫不正的嫁娶之风亦不吝批判,可从不曾说“一女不事二夫”这样的话啊!

“当日家中侄女孀寡,父亲为之嫁遣,处处尽力,吾等家中尚且不禁此事,那后朝学人是如何以理学之义为标榜?!”

鹅湖。

朱熹淡然凝重的神情有一瞬龟裂:“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祥林嫂本便是被迫,其情可悯,岂可以常论苛责?”

先代理学大家个个讶然,然而不论他们有多难以置信,水镜确确实实就在诉说着理学之恶。

【这些野蛮而又荒谬的伦理规矩不仅为统治者所认可,还潜移默化地影响世人,直到成为“从来如此”的惯例,腐蚀着世道人心,从四叔四婶到柳妈,从统治阶级到普罗大众,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坦白来说,程朱理学作为封建时代最完备最精妙的哲学理论,对许多问题都进行了独到的思考,二程与朱熹面对唐宋文化转型与自己所处的社会现实,试图上承天理、下安民心,这样的出发点也自有其合理性。】

【但屁股决定脑袋,文本的阐释无可避免带有权力的色彩。是从元代起,皇权为巩固自身的统治,将理学纳入官方思想,以伦理纲常尊卑之义约束人心,这种趋势随着明清君主制到达巅峰而不断加强,原本的“理学”被层层加码,任意曲解,“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失去了本来的含义,反倒成为对女子的禁锢。在这样的演变之下,到满清的时代,理学俨然成为了一个张着幽暗之口的怪物,吞噬无数生命。】

痛切的语气如锣鼓敲击在众人心上,楚棠并未“收敛”——

【大家在五四时期的很多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对节烈思想的批判,最常见的笔法便是写一个女子死了丈夫,礼教要求她守寡,她不甘不愿,或是喜欢上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或是被迫在小楼中孤苦一生,以此来展现封建观念对人性的压抑。】

【但鲁迅并没有如此,他写祥林嫂不想改嫁,顺应着节妇的规则,但她的婆婆却逼着她改嫁。祥林嫂被迫失节,而失节偏又成了她唯一的罪过,即使按照规则去捐了门槛,也绝无被饶恕的可能。想做奴隶而不得,不外如是。所谓理学纲常当然之理,屠刀而已。】

“闭嘴!”

以朱元璋为首的明清两代帝王眼神一厉:“理学是屠刀,那朕是什么?刽子手么!”

水镜之下,峨冠博带的儒者仿佛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纲常伦理天道必然,岂容你这无知小女说二道四!”

他们疾言厉色:“理学之道博大精深,君臣、父子、夫妇各成人伦大义,二程朱子殚精竭虑乃有此学,便被你一杆子打翻了吗?你是何人也敢妄言!”

“今日她敢骂二程和朱子,明日她就敢骂孔圣人!”

“不错!什么压抑人性,若人人逞私欲恣意妄为,那岂不天下大乱了吗?!”

“哼!先前还道后世是德行王化礼义昌明之邦,如今看来简直徒有其表!”

“吾若生于后世,必将素衣素容以血死谏,救世道之幽寐!”

一众儒生学者群情激愤,或是谩骂或是赌咒,为后世之沉沦捶胸顿首,恨楚棠满嘴妄言惑乱人心。汹汹然之际,无人注意高悬的水镜似闪过几道极浅淡的波纹。

宋朝。

二程相对而坐神情灰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好的猜测悉数得到印证,先前得知理学发扬光大的欣喜尽变成了痛切。屋室寂然,半晌,程颐起身,一个踉跄踏向案前,颤手碰着未完的书稿苦笑良久,语气落寞:

“兄长,我今日方知夫子为何述而不作。”

呕尽心血作出一本书,后世所传竟不是他书中之意,纵责在后学,然追根溯源考订功罪,他这始作俑者,如何能坦然的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