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4/5页)

可不谈新律,不遵大宁朝管制,眼下这等性命攸关之局,就不能过,一个旧世族的刀子就悬在头上,他只要有新旧朝都承认的部曲编制,整个江州的青壮都有可被其征招的可能,届时,他以及这里的其他家门,都有可能被攻陷,他们要么弃家而走,丢掉这经营了几代人心血的基业,要么就必须硬着头皮谈出个所以然来。

太可恨了,以为搬出世家名头可以拉近彼此关系,结果没料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竟牵出世家部曲之事,致谈判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离间人不成反遭噬,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此行更憋屈的了。

没有人想过江州自立之事,有前五大家的榜样在,提江州自立,废承新旧朝都认的部曲册,以达到瓦解崔闾这个威胁的存在,念头可能闪过,却无人敢说,说了,就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因此,就只能围绕着新旧律的事情,打着名头的商谈江州今后的政事体系,财政分配。

崔闾现在就是镇在他们头上的一柄刀,且已经呈刀尖朝下之态。

所有人都很紧张,偏陶小千在帷帘外指控杀鸡的声音,还嚷的特别亮,“这只,逮住了,叫小爷试试新得的配刀……”

随着一声高亢嘶鸣的鸡叫,陶小千的声音再次响起,“……哎哟,真是把宝刀,竟然滴血不沾,一抖即净,太利了,哈哈,再逮两只来,给小爷的刀开开光……”

帷帐内的动静立时顿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崔闾轻轻扣下了桌面,冲毕衡道,“坐下说话。”

他一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才发现,只有他们在争的脸红脖子粗,人家脸色半点不带动的,好似所有事都与他无关般,又或许,这人本来就打着置身事外之想?

崔闾扬了扬手,一直守在帷帘处的崔诚立刻会意,忙安排人进场续茶,重置果盘点心,等众人压了茶汤,清了火气再理智归笼,便听一道声音响起,“江州悬于孤岛几百年,大家真以为,没有历朝历代的武备支持,这里还能安稳发展,有我等同胞生存延续立足之地?你们当海外那些蛮化之族是傻子,不知道占地盘发展人口?远的不说,就说三五日船线外的东桑岛,一百年前就来过,并试图与江州本地人合婚,只他们长的实在丑陋,并不得这方水土上的人青睐,又加之排外性,才没能让他们占了这处去,没有历代朝廷管制,你们以为你们的祖上,是有什么安稳基础出海捞金?一个老窝都不安定的地方,其上居住的百姓要如何安心生产举业?你们是不是安稳过了头,把朝廷的默默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没有朝廷,没有历代皇朝的震慑,这个江州早不是江州了。”

所以,到底是谁不要脸的,占着朝廷一统的便利,行中饱私囊之事?

崔闾目光巡视众人,声音不高不低,不扬不抑,却句句沉甸甸的压向人心底,“世家千年,随朝局颠覆,在本家主所识得的文字记载中,千百年来的历代皇朝,没有任何一代曾放弃过这个不毛之地,就算在不羁礼仪的崩坏期,那些嗑五石散嗑的脑疯的士族子们,对有外族侵占的江州小岛,亦有举剑讨伐之力,没有任何一代的士族,百姓,放任过这里的人受欺,他们的努力奉献,便是朝代更迭,也无法抹除消尽。”

寂静,除了寂静,帷帐内再无任何一种响动。

利益占染私欲,无论怎么大谈特谈,但有更高层面的精神理论出现时,就是彻底的碾压,崔闾不跟他们谈个人发展,家族努力,这都是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应该努力的,可国呢?历朝历代为了保持国土完整性的最高统治权呢?无论他们带给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多少战争灾难,但有句话是对的,肉烂在锅里,他们从未叫外人来伸过一次筷子,所以,江州至今仍是他们的江州,而非蛮化混居,外族奴殖地。

这是属于有传承的精神领域,他们站的高度,是整族人代代保存下来的古老知识体系,那种对于这片土地完整性的固有观念,不是这里在座的,由时局造就的本地豪绅思想可比拟的,尤其在一代代的金钱洗礼,或蛮化之地穷困对比之下,有种夜郎自大的可笑心态。

崔闾并无需高声质问,只垂眼以淡声陈述之姿,就摆清了自己的位置,以及从头至尾对于他们自我陶醉,行自私之实的讽刺。

江州是富裕了,可没有历代朝廷的武备保护,他们岂能安心发展,有远足航行的条件?便是出海行商,路过各海外之地时,打出来的朝廷旗帜,也是一种大国的保护,否则黑吃黑就能吃死你们。

谈脸?你们有么?

毕衡眼泛红晕,激动的一拍桌面,震的所有人心内一颤,就听他直直的起身,冲着崔闾俯身下拜,“崔贤弟,往日为兄狭隘了,竟不知贤弟内心广阔,有如此深识远见,所思所想竟得太上皇真传,贤弟,待此间事了,为兄定以身家性命举荐你入京觐见,贤弟一身本事,合该为朝廷效力才对,窝在江州缩在滙渠,真是太浪费人才了,当今求贤若渴,贤弟定能得重用,一展心中抱负。”

崔闾哑然,非常想回一句:本老爷没有抱负,只有保存家族延续,和家小平安的愿望。

可眼角余光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只能含糊一句,“毕兄,这个容后再议,弟先行谢过了。”

然落在旁人眼里,就跟崔闾已经出仕了一样,有毕衡的推荐,又有符合太上皇和当今治政的理念在,完了,这崔氏家主铁定要一飞冲天了。

有脑子转的快的,在新旧律秩序的好坏衡量里,打量出了另一条思路。

他姥爷的,严修是废了,他们本来就要重举一位能受朝廷调度的江州府台,若崔闾真能凭毕衡的举荐出仕,那上京发展,不如就摁他在江州任职,在他们和朝廷矛盾中起一个调节作用,相信他会比严修做的更好更出色。

有他方才的态度,和朝廷对待江州的治理理念深刻理解,只要他们别太作,就永远不可能会被扣上想要独立谋逆的帽子,说实话,出海行商,举出大宁的牌子,确实是无人敢侵犯的事实。

说到底,他们也不想真的跟朝廷翻脸,不过就为的利润分成问题。

几个当家老爷们头碰头的聚在一起,各自边嘀咕边不时揉肚子的行为,着实为严肃的会议氛围添了抹好笑意味,毕衡仍陷在自我激荡里,不停瞄着崔闾,一眼眼的越看越高兴,这人铁定得给他搞出去,不能再叫他窝在家里躺闲了。

虚度光阴是罪,是罪啊!

终于,那边的几人商议完了,还是由脾气最温和的蒋老爷开口,一开口便冲着崔闾直指核心,“崔家主,恕我等见识浅薄,嘴笨拙舌,若有说不对的地方,您海涵,另,我等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