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薄荷糖(二)(第2/4页)
弟弟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们内心的愧疚感还是无法弥补。
正如此刻,看着这部电影,金静平出现了越来越强的生理反应。他浑身发冷,呼吸不畅。每一帧都像刀子割在身上。
不能让妈妈看到这部电影。绝对不可以。他这样想着。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转折点——男主角低下头,看到空荡荡的裤管。一切都是假的,阿玲是幻觉。
金静平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座位上。
也可能这已不是他的座位,而是他的十字架。
影片播放到后半段,男主角拖着一条冰冷冷的假肢,孤独地行走在雨夜里,寻找那个不存在的女人。
雨水从银幕里蔓延出来,金静平感觉一种巨大的、将他淹没的湿冷。
好像身体在回南天里被蛀空了,一种无法弥合的空洞,让他整个人都被撕扯开。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捂着脸,泣不成声。
当年,是金静平执意把杂志社里黎羚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不让弟弟再去找她。
他以为这样做是为了弟弟好。
他以为她不重要,只不过是一个内衣模特。
可是,现在电影里明明白白地拍出来:
是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他也是凶手。
弟弟的过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可是却有这个叫黎羚的女演员。她对他很重要。
弟弟把她拍进电影里,也因为她而重写过去。
金静平不知道她对于弟弟,还有着这样的意义。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跟弟弟谈过心,没有问过他真正的想法。
这么多年过去,直到看了他的电影,他才终于理解了他。
他是导演。多年的隔阂,最终也要靠电影来打破。一切的沟通,都是通过电影来实现的。
金静平突然觉得很难过、很悲哀。
他们一直都觉得弟弟是情感缺失的人。
觉得弟弟天生就很怪,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不能融入他们,和家人互相理解。
可是不正常的根本是他们。
弟弟其实很勇敢。
他们作为旁观者,尚且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弟弟却敢于将痛苦拍成电影,撕开那道血痂。
弟弟比他们勇敢,好像也比他们所有人更懂得怎么去爱。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有非常爱的女生,所以才愿意把她拍成电影,愿意为了她去面对过去。
他不需要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他的感情清清楚楚,写在电影的每一分钟里。
而金静平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弟弟的感情。
他才是失败者。自己的婚姻都一塌糊涂。
电影结束了,屏幕黑了下去,金静平低下头,在黑暗里给前妻发“我爱你”。
微信没有发送成功。
他被拉黑了。
金静平被狠狠噎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
片刻之后,旁边有人递了一张纸巾过来。
他声音很低哑地说:“谢谢。”
“不用谢。”对方说。
他又怔了怔,认出那是黎羚的声音。他的手有些抖,几乎接不住这片纸巾。
为什么偏偏是她。
金静平犹豫很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黎羚说些什么。
对不起,祝福你们,有空来家里吃饭。
这些话也像烧红的刀片,在他舌头上割来割去,到底难以启齿。他该用什么身份来面对她,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他不断鼓起用力,刚要开口的一瞬间,看到这位女演员站起身,走向放映厅之外。
门开了,又关了。
短促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仿佛瞥见了电影的悲剧之外,得以在现实中延续的美好结局。
她脸上露出笑意,快乐地展开双臂,像纵情的鸟,投入了某个阴影中的怀抱。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他们的幸福与他无关。
金静平焦躁不安的心情,突然释怀了几分。
也是,他不禁有些自嘲地想,弟弟和她从来不需要他的祝福,或者道歉。
这是他们自己的恋爱,他从来无权插手,也不必觉得自己有发表评价的资格。
这样想着,金静平低下头,给前妻发了条imessage,心平气和地问她,能不能先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要意气用事,他们好好谈一谈。
还是没发出去。
她竟然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都拉黑了。
草。
金静平:“……”
服了。
他索性又发了个小丑表情包过去。
反正她也收不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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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电影重新看过一遍,黎羚还是非常感动。
本来担心删减过后,成本的质感会打折扣。但金静尧比她想象之中要聪明得多,重新修改过后的影片甚至更流畅、更容易接受了。
对比她之前看过的版本,一些镜头的感官冲击的确被削弱了,但整体的表达上并没有太多的妥协。
看到最后,黎羚的眼眶还是红了。
她想起金静尧在电影剪完的那个晚上,那么狼狈地在她家门口等她。这一刻,她完全共情了他的心情。她也想要立刻见到他。
一推开放映厅的门,黎羚就用力抱住了金静尧。
她用力地抱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里。起先还是笑着的,过了一会儿又哭了,哭得很没有章法,眼泪把他的衣服都弄湿了。
金静尧抱着她,将她带到了旁边黑暗的杂物间里,关上门,低声问她怎么样。
黎羚说:“好喜欢你的电影。”
她有些哽咽地吸了吸鼻子,重复道:“我有说过吗,真的好喜欢,非常喜欢。你为什么可以拍出这么好的电影。”
她的手臂贴着他的肩,微微耸动着,即使是流眼泪的样子,也实在很可爱。
金静尧低着头,看了她很久,才轻轻地用手碰了碰她的脸,说:“还以为你会讨厌。”
黎羚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里还是水汪汪的,反问他:“怎么可能?”
金静尧抿了抿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又很执着地问他。
金静尧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很难解释清楚。可能他在她面前,永远都会是小心翼翼的。
他犹豫片刻,决定不说了。他将黎羚按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头顶。
这时,副导演在外面敲门,说片子放完了,要不要出去聊一聊。
金静尧其实不是很想去,但黎羚推了推他,说:“你去吧。”
她擦了擦眼泪,又说:“我一会儿就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哭起来的样子,不是很适合被其他人看到。
金静尧也不想离开她,抱着她磨蹭了一会儿,被她推了好几下,才不是很情愿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