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薄荷糖(四)(第2/3页)

那是陈年的墨痕。是挣扎的、矛盾的、不断拉扯的笔触。

他还是觉得很难以启齿,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释,设定阿玲是一名舞者,是因为他很想要和她跳舞。

不能说,那就用皮肤去感受。

在音乐声里,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随时可以被抹去的涟漪。

他告诉她,第一次画她,是在毕业舞会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已经转校,在新的学校里比较受欢迎。

毕业舞会是青春期的浓墨重彩时刻。很多人想要做他的舞伴,但他并不想要握任何人的手。温热的皮肤,令他感到恶心反胃。

毕业舞会的晚上,他独自坐在教学楼外的草坪上,膝盖上放着空白的画册。

他咬着笔盖,一笔笔地勾勒出形状。

在他身后,那些流光溢彩的夜、音乐、旋舞、青春的悸动和纪念都与他无关。

他只会画一个人,一种舞。

他的荷尔蒙遗失在潮湿的浴室里,在一个忘记他的女人身上。

黎羚看着那一页页的画纸,心情还是很复杂,很奇怪。

奇怪的情愫涌动过她的身体。

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她有一点想哭,但又觉得很不合时宜,只好更用力地握住金静尧的手,翻动到下一页。他的指节很宽大,很有力,还有一层薄茧。

她慢慢地抚摸着他指根的茧,有轻微的刺痛,觉得很喜欢,好像它们也是为她而生长的。

“所以你没有参加过毕业舞会呢,导演。”她说,“好可怜哦。”

金静尧说:“没有。”

他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但又很需要被人安慰。

她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我也没有。”她安慰他,“大部分人都没有的,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别难过了少爷。”

金静尧:“……”

“好吧。”他抿了抿唇,还是用手圈着她的手腕不肯放。

片刻之后,他又紧紧地抱住她,不说话,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他的呼吸都把她变热了。

很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不满意也不说,他想请她跳舞,难以启齿,只好用体温来做回应。

黎羚被他逗笑了。她是故意逗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能成功。他难道就没有哪一次不上当吗。可能不行了,因为她的粉丝就是个笨蛋。

她拉了拉金静尧,让他松开自己,跟他一起站起来。他还是轻轻贴着她,不肯放开。

“好啦。”黎羚哄他,“我教你跳舞吧,导演。”

天色渐渐昏沉,落地窗上有很多细小的水痕,令视野变得很朦胧。灰白的云还是积压在天边,不断地浮涌。

在客厅里,在浅尝辄止的钢琴和吉他里,在沙哑如烈酒的女士吟唱里。

多年以后的金静尧,终于迎来了自己独自一人的毕业舞会。

他还是很笨,很生涩,比视频里好不了多少。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腰,让她觉得有点痛。

他跟她的步调又很不一致,有时候很小心翼翼,有时候又很莽撞,会踩到她的脚。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磨合,他慢慢地学会配合她。

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手臂的线条仍然很紧绷,充满年轻男性的力量感。

但是不再那么用力,变得温柔。他好像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捧起掌心的一束花。

这不是很高难度的舞蹈,不是《梦瘾》的预告片里,那种经过精心设计的、互相纠缠、若即若离的现代舞。

但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梦瘾》里,被缠成木乃伊的周竟,将永远无法触碰到他的阿玲。而黎羚已经在他怀中,是不会消失的。

他们在音乐声里很慢地晃动,不算明亮的光线,一点点地从落地窗里渗进来,游移过彼此的身体。

影子变长再变短,像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在美妙的童话歌谣里,变高再变低,无论何时都在一起。

他低着头看她,偶尔亲一亲她的下巴和脸。

他的视线很温柔,很专注,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黎羚抵着他的额头,小声说:“除了想跟我跳舞呢,还想做什么。”

金静尧碰了碰她的唇角,声音很模糊地说:“这样吧。”

其实已经实现了。

他还记得她对他说,初吻要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句话让他记挂了很多年。

黎羚嘴角翘了起来,明知故问地说:“这样啊,还是留给我了。”

她的手一点点往上抬,从他的肩膀,摸过锁骨、喉结,再摸到锋利的下颌,摸他薄薄的、抿起来的嘴唇。

“真神奇,我们竟然那么久以前就认识了。”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啄了他一下。

金静尧说:“不算认识吧。”

“对不起呢。”她轻轻地说,“我都不记得你了。”

他顿了顿,才说:“没事的。”

“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金静尧又沉默了片刻,才较为难以启齿地告诉了她,当年自己曾经误会过她一些事情。

他误会她是一个叫玲玲的女骗子。

然而黎羚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变得生气,反而很开心地笑了。

“真的吗,原来我是玲玲啊。”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怪不得你电影的女主角叫阿玲呢。”

“玲玲没有勾引你,你是不是很遗憾啊。”她有些兴高采烈地,故意拖长了语调说。

金静尧微微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但他喜欢她对自己笑的时候,眼睛里细碎的光。

那是他所见过的、最明亮的存在。

尽管这是非常阴沉的一天,但有什么东西,很确切地在这个房间里,闪闪发光着。

就像是游乐园彩色的灯光,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嘉年华。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黎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说:“还好吧。”

“也没有很遗憾。”他这样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黎羚表示不相信,作势要拿手去挡他的眼睛。

他反而拉过她的手掌,拉到唇边,从指缝到指尖,密密地、一寸寸地吻她。

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种吮咬。

黎羚被吓了一跳,觉得这个动作有太强的暗示性。

她的心跳很快,想要躲,却躲不开。他盯着她的脸,呼吸变重了一些。

不是在舐咬糖果,而是用牙齿在轻轻地磨着,细密地含住,吞下。他的唇舌好热。他的呼吸、眼神都好热。

他的视线让她陷入一场湿热的倾盆大雨。

最后她还是躲开了,跑回到沙发上坐着。

金静尧走过来,跟她说对不起,轻轻抱着她,不再有很过分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