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意(第3/4页)

他踩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面是“希望”两个字,XXX 希望小学,到了。

而他的希望就和这大石头上的字一样,泡在泥水和烂树叶子里,被命运踩在脚下。

他抬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地,学校不是应该有教学楼什么的吗?再不济小平房总归有吧?再再不济帐篷也行啊!

可他面前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他的眼睛扫了一圈,远远的看到几个穿迷彩服的军人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他们高高地站在一个巨大的山丘上挖着什么,那个年轻男人还算镇定,而年老一点的男人杀猪般的哭嚎在空旷的山区回荡。

周荣笑了,他心里生出一股轻蔑,

去你妈的老天爷,你就这点本事?想让他和那个老男人一样哭得像只狗?开什么玩笑?他今天就要亲手把她挖出来,活着,他就带她回上海,死了,他就陪她一起死,他还没找她算账呢,她想往哪儿跑?这样也好,免得她到了阴曹地府又碰到姓骆的那个恶心玩意儿。

站在废墟上争分夺秒施救的人们看到一个男人加入了他们,

“兄弟,伤成这样先别挖了,一会儿感染了就麻烦了,放心吧,这儿有我们呢。”一个穿迷彩服的军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生怕一用力惊醒了这个游魂一般的男人,他会突然倒地死去。

他满身泥水,长袖冲锋衣被刮烂了,裸露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扎着碎玻璃,裤子也破了洞,一根细小的树枝以很刁钻的角度嵌进小腿里,头上脸上都是血,血水被雨水冲刷进脖子里,顺着脖子流到胸口,把白色 T 恤浸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

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疼,也听不到别人跟他说什么,只低头用手挖开瓦砾和泥土,坚硬的砂石嵌进他的指甲里,连挖出来的土都带着血,

但这些他都感觉不到,只自顾自说着什么,像在哄心爱的人开心,仿佛她就站在他面前,

“我跟你说,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你猜多少钱?18000!吓人吧?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你肯定喜欢,我知道你喜欢黑裙子,吊牌我也没剪,你回去试试看,要是大了咱们再去换。”

“哦还有,我那天看到一对情侣戒指,女戒上面有蓝色蝴蝶,男戒嘛,就那样,反正人家赚的就是你们女人的钱,但结账的时候我又给换成婚戒了,不过你放心,婚戒上也有蝴蝶,只不过不是蓝色的……你不会不高兴吧?别不高兴啦,大不了再去把那蓝蝴蝶买下来呗!你可真败家啊,赚得那仨瓜俩枣全给你花了。”

“我现在是真的去卫生所当卫生员啦!都是因为你!你倒好,拍拍屁股跟别的男人风流去了,留我一个人天天给中老年妇女做体检,她们还说我耍流氓!唉……其实也不是因为你,和你没关系,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说你到底要生气生到什么时候?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还不允许我生气了?你是二婚我又没说错,你又笨长得又不好看我也没说错吧?

但我估计你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吧?你生气是因为我说我不会娶你……对不起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都会做一个好爸爸的,你也肯定是个好妈妈,

但如果孩子没了,那咱们就不要了,对你身体不好,以后就你和我还有那只猫,多好啊,你想去哪儿玩咱们说走就走,省得操孩子的心……你说是吧?你怎么不理我?你说句话行不行?”

众人静静地听着男人柔声细语的情话变成泣不成声的哀嚎,这真是他们听过最凄惨的声音,但没人安慰他,现在救人最重要。

磅礴大雨渐渐小了下来,哗啦哗啦的雨声消失了,众人听到孩子们微弱的哭声从土里传来,如果希望有声音,他们想,这就是希望的声音。

大家激动地呼喊着冲向声源,而那个男人停下动作,像傻子一样缓慢地眨一眨眼睛,然后就疯了般扑到声音传来的土堆上方,两只血手不要命地刨土,这时候大家都跟他差不多疯狂,生怕晚一秒里面的人就没了呼吸。

终于,在掀开最后一块水泥板的瞬间,孩子们稚嫩的哭声响彻天空,像小鸡啄破蛋壳,新的生命诞生。

也许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没人注意废墟中的一面土墙在缓缓坍塌,正对着孩子们上方刚挖开的洞,

之后的很多年周荣还是觉得神奇,是什么让他当时抬了一下头呢?就这一下,一秒,不,零点几秒的时间,他什么都没想就用身体支撑在洞口上方,和他有共同反应的还有两个军人,多亏了他们啊,周荣每次回忆的时候都觉得感激万分。

但即便如此,那土墙是结结实实砸在三个男人身上的,力量分散却依旧凶猛,砸中了周荣的左半身和左半张脸,人类的身体就是这样脆弱,几个大土块就砸得他血肉模糊,

他左耳传来尖锐的蜂鸣,左眼也被血水糊住,左脸和左半身都是麻的,脑袋嗡嗡响,站都站不住,他推开拽住他的人们,用最后一点力气和救援队的人一起把废墟里的孩子一个个抱出来,之后一个满身是土表情木然的女人钻出来,在看到周荣的一瞬间,她呆滞的脸变得惊恐万状,像见了鬼似的跑远了。

不是她,周荣呆呆地望着她跑远的身影,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的人们,那个刚才还哭天抢地的中年男人此刻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孩子开心得又笑又叫,

“你们在笑什么?啊?她还在里面呢!”

他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甩开试图搀扶他坐下的人,可他无助的狂怒只惹得众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都,都出来了啊。”中年男人被他这么一吼也有些不知所措,把坐在地上处理伤口的老师学生一个个数了一遍,“没有少啊……教室里就这些学生,还有刘老师。”

……

“赵小柔呢?赵小柔不在这儿?赵小柔不在这儿对吧?”

男人过了好半天才听懂他的话,颤抖着向前挪了一步,死气沉沉的眼睛燃起一线生机,这是他的生机,如果告诉他那个女人死了,他一定会当场毙命。

“赵老师?她早就走了,上个月就走了。”

中年男人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原来他是赵老师的爱人啊,可怎么没听赵老师说起过呢?而且赵老师走了这么久,她爱人怎么不知道呢?

他看着那年轻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茫然地望着天空,他疼不疼啊,指甲盖都没了,光秃秃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暴露在外面,能看出来是个帅小伙子,可这左脸皮开肉绽的样子,以后恐怕……还有左半边身体,衣服裤子全被鲜血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