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反骨上生了个情种(第2/2页)

这很符合崔璟一贯的作风,于是他的神情愈发坦然平静。

魏叔易的神情则愈发难以言喻。

无可奉告……

所以,是涉及到个人诡异而私密的取向了,是吗?

的确,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承认是他冒昧了。

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凝结的气氛,二人皆沉默不语。

良久,魏叔易才开口,道:“想来你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崔令安,在此之上,我远不如你。”魏叔易自斟自饮,喟叹道:“不单此事,你做任何事都是如此,一旦认定,便敢于摒弃一切杂念,不计得失,不问前路后果……”

或是气氛到了,或是酒意促使,魏叔易难得吐露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真话:“实则,我一直很羡慕你。”

“不单羡慕你之无畏,更羡慕你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魏叔易道:“你心中有灯,而我无灯。”

他自幼便被视作神童,之后所走的每一步,也都十分稳妥轻松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科举,为官……旁人求之不得的,是他唾手可取的,或正因此,他即便得到了这一切,却历来没有过真正的喜悦。

崔令安从军,一身反骨,闹得轰轰烈烈,而又坚定不移……那样的感受,是他从未有过的。

年少叛逆时,他也突发奇想,想挣脱世俗困缚,会试前数日,他曾一把火焚尽笔墨书册,但听到父亲的叹息,母亲问他“你又犯哪门子病”,以及妹妹满脸不理解的蹙眉……他忽又觉得,陡然无趣。

便漫不经心地叹道:【方才颇感枯燥,烧完已然好了】

于是大家便习以为常地散了。

他的人生啊,看似无限光鲜,万事俱备,但与他而言,却就是这样无趣。

直到,两年前的春日,在和州,突然遇到了一个初见即十分特别,而越是相处,便越觉有趣,愈发让他想要探究到底的灵魂。

想到此处,魏叔易忽而有些出神,心中似有一条出路在浮出水面。

这时,他听崔璟道:“我也曾羡慕过你。”

魏叔易抬首看过去,笑问:“幼时,是吗?”

崔璟“嗯”了一声。

“我知道。”魏叔易笑着道:“你性情要强,小小年纪又被崔家教导出喜恶不形于色的性子,越是羡慕,便越表现得不在意,故而你总装作与我不投缘的冷淡模样。”

崔璟:“却也不是装作——”

魏叔易哈哈笑了两声,抬手为崔璟倒酒:“但你之后便不必再羡慕我了,你有了自己想走的路,心中有了出路。”

年幼失母孤寂的崔令安,羡慕的是他家中健全和睦的父母,和他不被拘束的松弛童年。

“可人就是这样奇怪……”魏叔易道:“你所羡慕我的,是我觉得平常无趣的人生。幼时我见你孤寂,长大之后,我却成了最孤寂的那一个。”

二人虽自幼相识,却从未如此刻这样谈过心,就在崔璟稍有了些不同的心情时,只听魏叔易道:“但我如今尚可,我心中也终于有了一处不孤之地。”

“你方才之言,让我也开悟许多。”魏叔易缓缓吐了口气,道:“如我此等见万物无趣之人,有此等际遇,乃是上天垂怜,于我这荒芜人生添一缕心事生机。”

这心事难消,不消也罢,就放在心里吧,且看他能自顾周旋到几时。

“能周旋几时便算几时——”魏叔易再次长舒一口气,似同卸下了枷锁般,端着酒盏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四野与天际繁星:“总归不虚人世此行。”

这番话,落在崔璟耳中,不外乎三字而已——不死心。

魏叔易将盏中酒水饮尽后,转回身问:“崔令安,你认为呢?”

回答他的,是崔璟的背影。

魏叔易:“我说你这人,一言不合怎就走了?”

崔璟头也不回地道:“酒债已消。”

“我还未来得及谢你开解之恩!”魏叔易向来很懂得如何气人。

崔璟:“……”

见那道背影大步离去,魏叔易笑着“啧”了一声:“堂堂崔大都督,也有这般容不下人的时候啊。”

甫一见他有“贼心不死”的念头,便转身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岂止是容不下人,简直是一点自信都无。

崔令安竟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真乃世间罕见。

所以说,这哪里是反骨上生了个人,分明是反骨上生了个情种才是。

魏叔易兀自笑着坐下去,心情一扫近日的紧绷纠结,自斟自饮,直至壶中无酒,月隐山后。

不远处的军营中,篝火已阑珊。

常岁宁正在回帐中的路上,常岁安跟在她身旁,略显紧张地问:“……宁宁,你当真没醉吗?”

“阿兄瞧我像醉了吗。”常岁宁道:“我已酒量见长,且只喝了一盏果酒而已。”

庆功宴上,常岁宁并未沾酒,对待那些不好把握的烈酒,她还是十分谨慎的。

这盏果酒,是末了宴散后,吴春白特意寻来,私下辞别所敬,常岁宁不想拒了这番心意,又因已打算回帐中歇息,这才放心饮下。

听她说自己“酒量见长”,常岁安微微放心了些:“没醉就好……”

隐约记着,在京师时,宁宁那一遭叫人印象难忘的醉酒,便是一盏果酒闯出的祸事。

回想起这桩旧事,常岁安免不得又想到了崔大都督那日的悲惨遭遇。

而这个念头刚在心中出现,常岁安便见前方有熟悉的“悲惨身影”静立,似在等人。

看着灯火下,那生得并不悲惨,且俊美无俦的青年脸庞,常岁安莫名一个激灵——果酒也喝了,挨打的人也到了,他怎么有种……万事俱备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