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您知阿效本名否?(第2/2页)
披着氅衣的男人盘坐车内,闭目养神,嘴角挂着淡然笑意。
他此行本也不曾想过说服柴延归顺。
以言辞使人归降,总是不牢固的。他今日只需要让柴延看到他为玄策军而虑,为天下生民而虑之心……当然,他的私心也很明显,想尽可能地降低山南西道兵力的折损。
但这份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不为过错。
无私者令人戒备,存私者更便于取信。
柴延和朝廷大军,在看到即将现世的民心、以及朝廷是如何被其碾碎的之后,到时自然便知道该怎么选了。
马车在雪中行驶缓慢,荣王于脑海中静静盘点各处局面,目下大局基本在可控之中,唯有一个变数在……而那个变数,在肉眼可见地壮大着。
常岁宁一路北上扫荡之后,先去了太原,再去了朔方……
她的过人之处毋庸置疑,手段高明到所到之处几乎尽数匍匐,皆愿为她所用。
可同时,她也真的太像阿尚了——
像到值此时机,仍往阴山而去。
那突然自太原而出的四万骑兵,被她带去阴山,即将要与崔璟手中的玄策军一同抵御北狄。
这足以令各方闻风丧胆的庞大骑兵队伍,便这样被常岁宁与崔璟二人悉数用在了遥远荒芜的北境。
有些道理,分明只是拿来立世的说辞与手段,却偏偏有人将它当了真,甘愿成为这道理之下的飞蛾。
李隐似有若无地喟叹了一声,似怜悯,似感叹。
路上稍有颠簸,车内烛火摇曳,他抬手,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稳而精准地将晃动着的微弱烛光掐灭。
车内陷入了昏暗,车外无边无际的雪光将天地映照得晶莹剔透。
自朔方往北,倒是未再继续下雪了。
除夕夜无月,却有漫天星子,稠密地挂在夜幕之上,举头望去时,璀璨得摄人心神。
星海延绵,覆过重重山岭,山的那边有金色火星随风飞扬飘洒,临时扎起的营帐周围堆满了篝火,是一幅热闹的人间景象。
火堆上烤着干粮,只有粮食原本的焦香气。
炉子上架着的大铁锅里熬着热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汤锅里是昨日在山中猎来的猎物,冬日猎物不易得,肉少人多,清理干净后,干脆全剁了丢进锅里熬了汤,每人分上一碗,都能尝尝肉味儿。
两块干粮,一碗只洒了盐巴的热乎肉汤,便是将士们的年食了。
行军路上有热食可以下肚,已是很难得的事了,将士们都很知足。
没人叫苦,也没人觉着苦,尤其是当他们想到前方大军正在拼死抵御北狄之时。
这五万骑兵里,除去常岁宁的人,余下四万皆是并州骑兵,他们从很早前便知道自己存在的使命,而使他们以骑兵的身份存在的那个人,历来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此刻仍在最前方冲锋陷阵,他们无法不敬佩,不心服。
一场意义明确的护国之战,纵然艰难,却胜在可以带给将士们积极的自洽感。
他们坦荡,勇敢,充实,杀敌时无需说服自己,因为他们无比确信自己每一次拔刀都在践行对故土的忠诚,洒在身上的鲜血同时也是荣光,那既是对意志的淬炼也是完善。
这种坦荡,反而让他们拥有了在内乱中鏖战的将士们所没有的松弛感。
有士兵击鼓,围着篝火唱起歌谣,一人跑调带跑一群人跟着跑调时,惹起一阵放肆的哄笑。
愁眉苦脸地抱着膝盖烤火的一壶,没忍住也哼哧一声笑了,笑得鼻涕都窜了出来。
方才道没人觉着苦,这话不完整,倒也有个例外,那便是一壶……一壶觉得自己可太苦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跟着大军这样赶过路,虽多是裹着被子躺在堆放行军用物的板车上,却还是浑身颠得散了架,屁股都颠烂了。
一壶将自己此行归纳为四个字:替主从军。
崔琅心心念念着要去北境见长兄,却被族人们死命拦下了——身为家主,平安活着也是一种本分。
家主身份贵重,不能擅自冒险,那便让一个人代家主前去是……这个人便是一壶。
一壶临行前,崔琅再三叮嘱他,见到长兄后,务必要替他完成三件事。
一壶时常在心里念叨着那三件事,每每想到最后一件,总感到有些为难。
为此犯难的一壶,对着面前的篝火叹了口气。
四下喧闹中,常岁宁拿起了手边的一串物件。
这便是她离开灵州时魏叔易所给之物,让她除夕时放在身边讨吉利用的——拿绸带拧成了彩绳,其上密密地编着一百枚铜钱,是民间常见的年节之物,有着压祟讨吉利的寓意。
常岁宁起初见了,觉得魏叔易的想法倒也稀奇,她本身便是不人不鬼的邪祟,哪里还用得着来压祟……莫不是这厮嘴上说着不怕鬼,却是拿来镇她的吧?
但转念一想,魏子顾历来思虑周全,并非异想天开之辈,应不至于如此天真脱离实际,妄图用区区百文钱来镇她这大邪之物,世上断没有这样一本万万利的买卖。
或许就是真的想给她讨个吉利吧,到底是年节行军呢,好意头还是有的。
常岁宁盘坐在火堆前,将那串倒是十分漂亮的压岁钱在眼前拎得高了些,认真瞧了瞧,自语道:“那便愿吾大盛江河可再安,国运可再昌,忠勇将士可平安归返,苍生之苦难煎熬可早日止息,且以新年换世间新象,祛尽魑魅魍魉,开辟太平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