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页)
大姐夫楚淳风也跟着进了屋,他闻言笑了下,温声耐心安抚:“三娘只管放心,如今有姐夫在,只要姐夫活着一日,便会照拂你们一日。”
徐妙仪闻言,侧头看他,一双妙目和楚淳风对视,彼此对对方微笑了一下。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就连徐家夺爵抄家流放后又没入宫籍,楚淳风也没有休妻,顶住压力让徐氏继续在安陆世子妃的位置上。
楚淳风是皇帝养子,宗室子出身,花费多年力辅皇帝上位的心腹之一。皇帝登基后,送呈宗人府长达数年的承爵折子自然批复下来,楚淳风袭爵为安陆王,妻子徐氏受封安陆王妃。
楚淳风现今是朝中新贵,皇帝一方的股肱之一。
他这话,本应无任何可质疑之处的。
但沈星仰头,仰看徐妙仪细腻柔美的下颚和小半张天生苍白的面庞。
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忽泛起一阵阵的难受来。
因为沈星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今日的承诺,一个都没能兑现。
不管是皇帝,还是姐夫,抑或她那个就算徐家没入宫籍十三年都未曾悔婚的未婚夫蒋少将军。
今日有多少希冀,来日就有多少失望。
直接打进十八层地狱去。
……
沈星原来姓徐,叫徐妙鸾,可惜三岁流放没入宫籍的时候,为了保护她们姐妹姑侄,沈爹跪地叩了三个响头,改姓了沈,沈星母亲姓沈,她小名星星,于是叫沈星。
她是开国大将徐达的后人,可惜太祖暮年欲废上皇的中宫后位——后者也即是太祖驾崩后废少帝临朝登基的神熙女帝,扶章贤太子上位。神仙打架,底下遭殃。众多开国功勋被牵连,徐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之后只剩下一大三小四个人,几番辗转,全部没入宫籍。
其实小时候,沈星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她当年太小,昏昏沉沉大病了一场,睁开眼睛就是在永巷的家里,是个小宫女。
她对宫女身份适应良好。
但姐姐们和侄儿却在为复爵在努力,不是为了自己,就为了不负父祖荣光,更盼着沈星能够风风光光嫁入蒋家。
蒋家的未婚夫,虽徐家获罪,最艰难的时候连姓都改了,但却一直没有悔婚。
这些年没法接触内宫,却一直给沈家沈星送东西。
上辈子,沈星被家人保护着长到了十八岁,他们却全部死了。
徐妙仪脸色常年苍白,她生来有心疾,当年祖父伯父们连民间名医都寻了无数,俱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岁。但因为徐家,徐妙仪撑过一年又一年,奇迹般还活得好好的。
大侄子沈景昌,小小的,十二三岁就自己找了门路,破格考进神策卫辖下的仪鸾司暗阁。
沈星这一大家子,虽落入微末,家里氛围却是极好极好的,彼此爱着对方。
也是这样的原生家庭,才能养出了一个未曾被风霜侵浊的沈星。
可正是被家人保护着,还有重重宫墙阻隔距离实在太遥远,这几年家人经历的具体事情沈星是不知道的。
她也是后来上位后,费了大力气,才查到了一些大的轮廓。
但更多的,就湮灭在种种的密令、人事消亡和暗阁除制裁撤,大多都不能知晓了。
她天真了十六年。
在家人保护中长到了十六岁。
两年之后,有朝一日,大姐吐血而亡,临死前面色青灰泛紫,死死抓着椅搭,血溅湿了几榻和半面粉白的墙壁,猩红触目惊心。
二姐二姐夫死在外面。
对,沈星还有个二姐。二姐四年前和司礼监秉笔、如今的第七团营掌司陈同鉴结成对食夫妻。陈秉笔是个太监,是现今的太上皇、也即是神熙女帝那边的人。去年还是神熙年间。
大姐和二姐激烈的书信争执,翻脸决绝,沈爹死活不同意,年小的沈星和沈景昌拽着二姐的袖口苦苦恳求声泪俱下,可二姐还是头也不回离开了。
沈星到了最后才知道,二姐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家里多找一条路。
她自己闷不吭声地走了。
可徐家这些人,在皇权倾轧之中又能算什么?
必要时,皇帝根本顾不上他们。
姐夫在面临更重要的东西,也不得不放弃了他们。
她苦苦哀求过很多人,也曾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已多年未曾谋面但方正守诺的未婚夫身上,但后者有他自己的坚持,放她离开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尺度。
暗阁被推出来背负了所有恶名,包括沈景昌在内的十七名大小督司掌队被判凌迟,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那年,她流着泪被大侄儿的心腹和二姐捂住嘴巴带离行刑的刑场人圈。
二姐在逃跑过程遇害。
大侄儿的好几个心腹也是。
她最后被安置在码头边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市井生活。
可三个月后,沈星却选择一头撞进齐国公府,去找那个当时已经如日中天煊煊赫赫的最年轻权宦裴玄素。
赤红的麒麟袍如火如荼,阴柔微带苍白的面庞,最艳丽瑰美的锐利丹凤目。
她跪在堂下,仰起头,选择和魔鬼做了交易。
……
沈星侧头,偎依在大姐馨香温暖的颈窝,这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她慢慢抬起眼,目光落在近在咫尺楚淳风的面庞上。
后者仪表堂堂,光洁眉目一片暖光,面带微笑,和煦眼底含情,与姐姐温馨对视。
这是她的姐夫。
姐夫是神熙女帝之后的第三任皇帝,她是他的皇后,无超越此刻关系的男情女爱,却有偎依之亲情。
最后却给了她一杯加了毒的酒。
所以她当机立断和裴玄素再次合作,把皇后变成太后了。
至于此刻正在庭院蹲着托腮和沈爹小声说话的乖巧外甥,小男孩亲近父亲,而非她这个小姨,实属正常。
很多很多纷杂的人事和恩怨。
让她知道,高处的人却未必是快乐的。
不过最后这一切,都借那个人的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