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页)

人太多,两人被撞得东倒西歪,裴玄素紧紧蹙着眉,额角和双眼疼痛到了顶点,猝然一阵白光,他捂住双眼。

剧痛攀顶后,一松,裴玄素捂住眼睛的手一放,淤血渐散,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视力。

在那个尚有些模糊又清晰的瞬间,他一抬头,猝然望见了即将转过街道的血红稻草人。

“轰”一声,裴玄素脑袋像炸开了一般,他痛哭失声,疯狂往前面追上去。

惨白的日晕不知何时不见了,秋风掠过,雨云重新堆叠在一起,几点小雨落下。

连绵的雨丝,洒落在偌大的午门大街和刑台上,氤氲了鲜红的血泊。

下雨了,一重秋雨一重寒,不少人惊叫一声,慌忙跑躲。

路畅通了一些,但裴玄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下去,跑过了长街,还没有追上刑车,沈星拚命追他喊他,他双耳嗡嗡根本听不见。

终于青石板凸起的地方绊了他一下,裴玄素重重摔到在地。

沈星终于扣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她抓紧了,裴玄素支起双臂,坚硬的青石板边缘沾上猩红血色,裴玄素头磕破了,在发际线往上的位置,浓稠暗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鬓角和额头淌下来,一头一脸都是。

他无声痛哭着,身躯在颤抖。

沈星抿着唇,把他拉起来,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冲进一条小巷,走到小巷深处才停下来。

不远处的喧闹奔走声依然在,小巷寂静无人,喧闹却充斥耳边。

裴玄素背靠着青砖石墙,他慢慢滑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痛哭失声。

沈星深呼了一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她在对面的墙墩抱膝坐下,安静陪着。

许久的许久,裴玄素终于哭够了,他抹了抹眼睛抬起头,哑声说:“沈姑娘,我想去一趟西郊笃山的消巍坡。”

这时候,喧闹声早已远去,往明德门方向去了,听不见很久了。

外面恢复了市井喧嚣,拆卸刑台的车轮辘辘滚过,或许还添些事后的讨侃和议论。

裴玄素双目充血,眼眶红肿,看向沈星。

沈星一愣,西郊笃山的消巍坡,那不是乱葬岗吗?所谓消巍,原来是消鬼,那边乡民忌惮这地方可搬离祖地谈何容易,于是给那几里悬崖坡地取名消鬼坡,但官府制图不能这么标,于是官名就成了消巍坡。

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裴玄素说:“我娘应该在那里。”

沈星有点为难,毕竟两人是宫籍,这么出宫已经很不容易了,出城的话,风险很大啊。

但今天日子特殊,游街示众会自东都城内一直到京畿辖下各个县,这种人流潮涌的特殊时刻,城门拒马栅栏全开,反而是最好的进城出城时候。

她真的没法拒绝眼前的裴玄素,沈星踌躇了几息,小声说:“那好吧,我们走吧。”

“趁着那个……出明德门,我们正好一起跟出去。”

沈星小声:“但,你不能再……”

也是幸运,遇上突然下雨,不然就露馅了。

裴玄素点点头:“我知道。对不起,沈姑娘。”

他当时情志迷了心窍,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沈星摇头,“没事。”

她扯了下唇,但谁也没有笑意,这段裴玄素不为人知的过去,可能沈星是唯一最能理解他的心情的,因为,她曾经经历过。

沈星暗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快走吧。”

……

零零落落的雨丝,两人带着一顶肩宽的斗笠,跟着人潮出了明德门。

一辆小小的骡车,在乡间的黄土官道飞驰得要抛起来一般。

官道两侧是平民可以走的区域,填补不如中间的官驿专用道。出城之后,沈星的情绪平复不少,但明显裴玄素还没有。

骡车速度越来越快,裴玄素那双浓艳张扬的丹凤目肿胀,有一种化不开的殇色。

终于,两人抵达的消巍坡!

找个隐蔽的地方停下骡车,裴玄素一跳就下了骡车,此时他身体仿佛迸发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喘息着,疾冲而去。

沈星一把拉住他,他蓦地回头,沈星这才发现他身躯绷得极紧,未到泪已流。

沈星塞给他一颗药丸子,这是在城里的成药铺子买的瘴气药。

裴玄素把药丸塞进嘴里,掉头往山岗冲过去。

烟雨凄迷,乱松杂草丛生,雨水带来雾气,远些的地方没入一片氤氲的白色雾霭之中。

有一种熏鼻的臭味,越近越明显,地上一个个挖出来的小坑,有的填回去了,有的没填,新一点的,陈年老旧的,被雨水浇湿透的纸灰冲得到处都是。

官府和宫中处理尸身有固定的位置,那个口子是最新鲜,裴玄素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他一具一具翻那些或新鲜或死去几日的尸体,翻找底下,看她们的脸。

沈星穿着雨鞋,咬着牙帮忙翻着。

她翻了十几丈,突然前面裴玄素动作停了。

他找到了。

沈星立即直起身体往那边望过去。

那是一张斜插的破草席,露出的部分已经被雨水打透,裴玄素用力把上面的尸体推开,把整张草席拉出来,草席失去压制斜斜打开,露出一条赤.条条.女尸。

凌乱乌黑的长发,有些肿胀,但依然能看出在生时姣好的容貌,一片片黑色的尸斑上,能清晰从她的皮肤辨认出她生前曾被异性惨无人道的侮辱过,浑身紫红淤青斑斑点点,特别是胸口和大腿内侧,嘴角破皮,脸颊和脖颈被人狠狠掐肿过。

烟雨迷离,洒在她僵硬睁开的一双漂亮眼睛上,她的眼睛斜飞翘起形状极美,丹凤眼,生得和裴玄素的眼睛一模一样。

沈星只看了一眼,就立即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裴玄素能走上今后那条路,他必定有一段极其惨烈的过去,她对今日之行有心理准备。

但真没想到,裴玄素比她知道的还要惨烈太多了。

“这是我的母亲,”裴玄素的声音像是从九幽黄泉出来的,经过无数撕扯和磨砺,几乎辨不清他的话语,“我今年十九了,我九月生的,再过一个月,我就该和我爹一起上刑台了。”

裴玄素的母亲姓曹,自出生起,他母亲就厌恶他。因为她生他的时候他脚先出,稳婆怎么纠正胎位,肚里的孩子就是挣扎后又歪了,挣命一般母子往两个方向各自用尽全力。

曹夫人大出血,九死一生险险才活了下来。

曹夫人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笃信孽因障恶。她坚信这个次子就是来克她的前世孽因,裴父和她吵了无数次都无法改变她的观念,最后只能物理隔离多派心腹和自己亲自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