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5/6页)

她侧头吩咐左右:“传旨,东提辖司列席朝班,大朝位列第四排第一位,常朝位第二列第一位。”

裴玄素一怔,迅速抬头,对上神熙女帝居高临下“嗯?”的眼神。

他迅速低回头,沉声:“是。”

……

腊月寒冬,中央大街悬挂灯笼已隐见年味,滚雷般的马蹄声自承天大街而出,一拐弯往赞善坊的东提辖司衙门而去。

很多人闻声抬头,鲜艳华丽的夺目赐服居首,赭色的宦卫番役服饰簇拥随扈,骑着膘肥体健的骏马一大队长街而过。

腊月严寒,扑面的凛风充斥着雪的味道,裴玄素深深吐了一口气,他还不能回家看他哥哥,沈星的十七岁生辰也在路上过去了。

并且估计得不短的一段时间内斗没法替她补过生日。

想必到时候能腾出空准备的时候,她又摆着手不甚在意说没关系,不用了。

认识了沈星这么久,裴玄素知道她只在意人,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于她都不是很重要的。

有她惊喜开心,没有也不在意。

她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朔风凛冽呼啸扑面,方自皇城而出的裴玄素体内血液仍有一种沸腾之感。过去他一直将宣平伯府无限押后,恨仇篆刻在心底但好像可以稍稍忽视,但当这一刻真正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并不是。

他浑身血脉都在叫嚣沸腾着,他比想像中还有在意太多了。

他得到神熙女帝的亲口允诺后,甚至连即将跻身朝班这么重大的事都被他搁到一边去了,强抑着心绪踏出太初宫,此刻放马呼啸在凛冽寒风的大街之上,占据他所有思绪和感官的满满都是宣平伯府裴家。

足足六十九条人命啊,这还是直接被判死刑的。

死在蚕房和徒流路上监狱内、被牵涉的人不计其数。

在这个风雪天,即将要致宣平伯府于死地的前夕,裴玄素细细品尝他当初突然被捕入狱惊闻父亲噩耗,在牢狱中苦苦熬着死去回来见不到希望,高烧中母亲的凄厉叫声,蚕房、午门外的那个血淋淋的稻草人,和乱葬岗好不容易找到母亲死不瞑目的裸尸。

他跪在一地乱尸的黄土地上,雨丝纷纷坠落,他抱着草席里的那具尸首,天旋地转,失声悲哭。

他不可避免地回忆到再往前一些。那么多年了,他虽随着父亲外放在外,但宣平伯府就是他心中的家。

四代共叙天伦,那些乐呵呵慈爱的画面。

还有堂兄弟比武谈笑的画面。

过去太过寻常,后面的背刺就有多么惨烈。

亲人的背叛,让人恨得死去活来。

裴玄素从来没有说过,他甚至都没怎么提起过宣平伯府,但辗转在心中唇齿无声而过的血腥仇恨,只有他知道有多深!

裴玄素收紧双拳,雪花劈头盖脸打下来,指关节咯咯作响。

这一天终于要来临了!

……

他率人快马奔回东提辖司。

东西提辖司衙门隔巷相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不过前者一直贴着封条已多年。

在裴玄素离京的这段时间,封条早已经撕下来,打扫修葺一新,他的人已经尽数进驻,宦卫值岗守门大门敞开,和西提辖司已经没什么两样。

神熙十三年末,赞善坊的东西提辖司宦官权势再度拔抵达高峰。

裴玄素策马直入前庭,一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上前的小太监,他快步往里行去,迫不及待要和沈星分享这个好消息。

沈星没有进宫,她在监察司的忙活着。东提辖司重启多时,监察司自然要安排人过来,赵青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点了几个人看着布置新分院,她匆匆就跟着裴玄素出去了。

沈星是被点中的人之一,今天都在忙活这个,好在能使唤的人多,收拾大半天总算差不多了。

几人把院子大门锁上,各自回去梳洗,一头一身的尘,沈星刚梳洗完穿上新的鱼龙官服,裴玄素一阵风地卷进来了。

现在东提辖司不少人还没回来,沈星她们就各自随意找了个院子当临时盥洗间用。沈星正在整理袖口,抬头望去,风吹刚打开的窗户撑棍啪嗒一声,裴玄素殷红华丽深紫披风脚踏黑靴的声音就出现在院门处。

“二哥!”

她也穿戴好了,忙推门迎上去,“怎么样了,事情顺利不?”

裴玄素点点头。

“很顺利。”

雪又下来了,纷纷扬扬,高墙挡住了北风的凛冽,絮白在天上一片片飘荡而下。

落在银装素裹的大树上,檐瓦房顶上,廊前的黑褐色地上。她一身刚换的玉白玉龙补服,面庞鬓角仍有水汽,杏仁大眼像被泉水洗涤过一样,映着天光清澈透亮,眼睫微湿又长又翘像小扇子又像蝶翅,仰脸看着他。

他说他外面的事情,她立即替他高兴,润洁白皙小脸下意识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星星,宣平伯府,大概明天最迟后天,他们就该完了。”

裴玄素说这话时候,心底无比的痛畅。

但转目一看眼前仰脸专注听着的少女,他心中又百转千回的柔情,裴玄素轻声说:“星星,到时候你和哥哥,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今年怕是不能给你办生日宴了,就把这个,当做第二份生辰礼物好不好?”

这话说得,其实很无理,宣平伯府和沈星有什么关系?

只是裴玄素心绪百转,万千柔情,脑海里翻涌的记忆却是他当初和沈星牵手在东都城内外飞奔。

他高烧不退,她战栗拿着匕首,飞奔在大街上找到大夫,厉叱着要挟大夫给他治病,一个人不敢睡觉,惊惶守着他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两人在长夜偎依,两人在暗巷杀了牢头,夺路狂奔,黑夜,白天,不分昼夜,惶然而只有彼此。

这于两人而言,是一段最难忘艰难又缱绻难忘的经历,裴玄素永远无法忘记那些触目惊心犹如永夜的时光。

这一切尽皆以宣平伯府为始作俑者。

在裴玄素情感中,那一段又有不同的意义,在他心里是不能把两者分割开的。

他和沈星长夜偎依,如今终于要绞杀宣平伯府的那个始作俑者了,致敬那段刻骨铭心的时光。

有沈星才能圆满。

他心中情感已经越界,他明知道不应该,但在他内心深处,沈星就如同那段时光一样,是和他在一起的。

——送给与他初相识的她,和那个惊恐惶然过在她身边的他。

所以,他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才有了把这个当作给沈星第二个生辰礼物的说法。

银装素裹的大树下,风一吹,雪沫纷纷而下,他眼睫染上雪粉,轻轻颤动,美丽得动魄惊心,一腔隐晦情感百般隐忍,才没有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