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5页)
冬阳的挥洒热量,连续多日晴天之后,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午后的东宫官厅大前堂外,安寂了不少。
裴玄素站在后堂穿出前堂的台阶之上,他接过贾平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丢门框侧的箩筐里。
斗篷金扣有点紧,他扯松了松。
冯维低声问:“主子,接着去哪?”
裴玄素都出来擦手了,显然今天是不打算继续再在官厅这边了。
去大理寺,还是六部那边?还是去给女帝陛下禀报进展?
裴玄素扯了扯唇,眼底毫无笑意,他淡淡道:“去大狱。”
冯维邓呈讳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但裴玄素已经迈步下了台阶,两人连忙跟上去。
身后呼啦啦一群宦卫随扈其后。
裴玄素出了东宫官厅的衙署大门,一翻身上马,他垂了垂眸,慢慢抬起眼睫,一扬鞭,雷鸣般的马蹄声声很快消失在横街的东侧。
……
这已经是查抄宣平伯府的两天后了,当天一天,次日第二天,今天是第三天。
裴玄素总算有空腾出手去大理寺狱了。
昏暗冷潮的狭窄狱道,一层层一间间木栅栏的牢房,老的囚犯,新的嫌疑待罪官员,一家大小,哭声震天,不时有狱卒不耐烦地用鞭柄敲木栅栏,“别吵,闭嘴知道吗?!”
下到最底的第三层,吵杂声就小了很多,老犯新犯各占一部分,还有不少空牢房,小声的啜泣,或麻木平静的表情,三层通风很差,一阵异味,没了天光,只隔一段距离插点一盏松油灯。
很暗的黄色灯光,大段大段的昏暗,一条条狭窄的狱道,裴玄素把宦卫大多留在大狱前堂内外,只带着十来个人进了狱区,之后一层留下几个,最后跟到他身边的只剩冯维三个。
最后一个狱室里七八个栅栏牢房没有装满,前两间有人,中间空的,最后一间关的正是裴家人。
紫貂披风和云锦曳撒下摆在昏暗中摩擦过台阶和麦秆的微响,在这个长长的狱道中被放大,裴家人这两天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一下子就听到了,他们急忙抓着木栅栏往狱门的方向望过去。
狱门外拐弯不远有一盏灯,狱室里也只有一盏灯,晕黄的油灯微光驱不走大片的黑暗,半昏半明的松油灯下,有个艳红如火艳丽摄人但眉若冰霜的年轻男子信步而下,冷厉的目光和神色昭示他阴暗不虞的心情。
裴玄素行至裴家人的牢房之前,引路狱卒十分识趣,停在阶梯下的位置,还十分慇勤带来了长鞭辣椒油等刑具。
“玄哥儿,玄哥儿!”
裴祖父也望见这些人,他不敢发声让他们听见,压得很低的声音,“你应该细看过那些信了罢!真的,真的祖父没有骗你!”
他们进来之后,有人扔了两瓶药,之后再无动静,裴祖父等人也不知裴玄素心里怎么想的,焦急了两天,终于等到人了。
裴玄素立在牢栏之外,他居高临下,冷冷盯着这个扶着木栅栏站起的老年男子。
不知不觉,他比他这祖父都高了。
他慢慢俯身,隔着栅栏,凑在他这祖父的耳边,“谁让你告诉我的?是两仪宫吧。”
裴玄素冷冷挑唇。
他这祖父一向以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正面来说是慎重,但反面就有些瞻前顾后了。
宣平伯府多艰难才投进两仪宫啊。
哪怕当初出岔子大房没了,但后面还有一大家子人和整个裴氏一族近千口人。
裴祖父最初怀疑次子,之后辗转查实,总不会是恰好是抄家前一天才查出来的。那为何不遣人南下,去第一时间告诉他真相呢?
裴祖父当然是有两仪宫皇帝方面的顾忌。
本来就是背主投靠的,怎么敢轻易鼠首两端,和身属太初宫阵营风口浪尖的东提辖司提督裴玄素暗自接触?
犹豫,迟疑,挣扎不定。
那又是什么让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除了性命在旦夕,倘若他是两仪宫皇帝,应当还有其他因素吧?
裴祖父一顿,抄家夺爵的旨意几乎是当朝下来的,只不过裴玄素查抄六部的存档室确实前一天的傍晚发生的事。当夜,他确实接到了皇帝传来的密谕,宣平伯府抄家在即,但不要惊慌,把真相告知裴玄素。
——裴家几代都是寇氏的人,一直以来都为神熙女帝效命,突然反水,总要有个能说服人确信的原因,毕竟这可是设计行刺女帝的关键核心啊。
裴祖父肯定把种种原委都说了一清二楚的,并带着他昔年剩下的几个手下一并投过来,皇帝那边又查了一下,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皇帝是知情的。
裴祖父有些难堪,但他急忙说:“前日祖父就想告诉你的,但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裴玄素勾唇,有些讥诮盯着他。
裴祖父渐渐消音,他沉默片刻,说:“是的,我是打算过两天再和你说这个。”
因为裴玄素当时情绪太激愤,一股脑倒出来不是好方式,很容易引发不好的后果。
“但你要相信,祖父绝对没有不好的心思!”
裴玄素这冰冷讥讽的目光太过冷漠阴翳,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难以承受,他悲恨又怨,顺着栏杆滑下,紧紧抱着裴玄素的大腿,他失声痛哭,就急忙解释:“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好?”
神熙女帝那边也未见多好,如果裴玄素投过来,那就一家人在一起了。
实话说,当时皇帝的人传完口谕,他虽明知情况复杂,但心中却不由升起一种苦尽甘来的希冀,希望一家人在一起。
但这种希冀却很快被现实击垮了,裴玄素冰冷的神色,裴祖父也不是不知朝局的,他心里不禁万念俱灰:“对不起,对不起,玄哥儿。”他颤声。
可是他作为一个祖父,一大家子的领头人,他根本没有路可以选啊!
“我也是想一家人能活下去罢了,可,可是……呜呜呜”长子的牺牲,他不痛吗,他很痛很痛,但牺牲一人保住其他全部,是一个大家长最无奈最痛的选择。
他含泪答应的。
“信哥儿还没成亲,三郎更是小,还有你二婶,求求你饶了他们吧!”
到了今时今日,裴祖父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孙子们就此都没了命罢了。
裴玄素变了很多,冰冷漠然,一双丹凤目噙着淡淡的嗜血杀意居高临下俯视,不为所动。
裴祖父对自己生死其实已经不在意了,活够了,死了就算了,当初如果能用一死摆脱,他早就死了。
现在弄成这样,小儿子死了也算了。
可两个孙子,裴祖父想他们活下去。
儿媳妇好端端嫁过来,真是倒了大霉,他还能顾上的就这一个,也谋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