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4/5页)
于是就和蒋无涯一人牵着一匹马,走了一路,又翻身上马去了蒋国公府,蒋无涯一身风雪尘土铠甲,回去换了身普通的蓝色扎袖便服。
沈星没进去,毕竟她现在算是太初宫的,只让蒋无涯如果遇见蒋伯伯的话,就帮她带个好。
蒋无涯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低调走了一路,一直出了城蒙上面巾,才一起放开缰绳跑了一段。
走到一个山坡的位置,背靠着驿道,面前是开阔的农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有鸟儿渣渣的叫声,远处好几堆小孩在那边拿个破箩筐套麻雀。
蒋无涯就在这里停下来了,隔着大片大片的农田,他举目远眺,最后两人翻身下马,坐在坡上,他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尽头,“我爹告诉我,当年太.祖皇帝率军拿下东都,陵州府军驻扎的地方就是那一片。”
“当年还立了一个碑,纪念当年的胜利来着。”
蒋无涯说到这里,还想起身带沈星去看看那个碑,但起到一半,又坐了回来,“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蒋无涯往后一仰,半躺在雪坡,今天风小多了,太阳隐在阴云之后,朝东一块白亮白亮的,他却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双目。
这一趟他的目的也算基本达成了,十六鹰扬府崩塌改制也早有预料,但当真眼睁睁看着发生时,他心里比想像中难受多了。
他小声说:“我爹是鹰扬府出身的,我也算是。”
大燕的将门,都是鹰扬府出身的,或许说除了近十来二十年入伍的,其他大小将领其实都是府兵出身的。
“星星你还记得蔺知明吗?”
就是给梵州给蒋无涯报讯的那个梵州鹰扬卫将领,“其实我从前就认识他,他以前是总府的。”
蒋无涯轻声说:“他死了,监察司和新钦差团陆续赶到梵州稽查的时候,在营里自杀身亡的。”
他死了,他这条线索就没有了,也不用连累妻儿太多了。他们只是中层将领的家眷,大概率会开恩只贬平民遣返回乡生活。
蒋无涯不是不知道,神熙女帝这样做的话才能稳固政权,这是帝皇必要的政治手段。十六鹰扬府也确实内有弊病触及国法,哪怕种种迫不得已的怜情,也不能掩盖这一点。
可他还是很难受。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随我爹去鹰扬总府营训。那时候募兵制才刚刚开始不久,还是府兵为主。那时候带我的百人长,就是蔺知明。”
蔺知明也是开国将官的后裔,不过家里袭的明威将军,蔺知明很严厉,一点都不给他副帅之子的面子,他做错了动作,反覆得重做百次,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候,蒋无涯才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军令如山,军营里面该是什么样的。
一切真本事真阶衔说话,不然你是谁的儿子也不好使,那段长达半年的营训自此挫去蒋无涯公府世子的娇骄二气,给他奠定了他日边关凭真本事立功的基础。
后来营训结束,他离营的那天,蔺知明带着兵卒同袍代表一起来送他,大家都是新入伍的小兵,挥着手,笑着说着,蔺知明也不严厉了,就叉腰在边上笑着看。
后来他又营训了好几次,直到十四岁正式授衔去往边关成为一员小将。
每一次,百夫长和同袍都来送他。
都是差不多的开心场景。
蒋无涯长叹:“蔺知明参与这个私运这么多年了,一身贫穷,妻儿老母粗栗为食,少见肉腥,内衣补丁相摞,至少穿了十年。他死后家里被翻了一遍,只有七两碎银十三个大钱。”
这就是他一生积蓄,老中小遗孤回乡生活的全部倚仗了。
蔺知明其实就是缩影,其实很多人和前都指挥使窦建成不一样,没贪不说,还自己补贴上去不少,私运多年,一分余财皆没有。
但他们很多人都快要死了。
蒋无涯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我活着一日,有没有机会见到诸党肃清,门阀皆除。”
到时候,就不用分什么中立派什么宫什么门阀了,诸党归一,皇权一统,也就再也不会发生十六鹰扬府这样的事情。
沈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大约只是想倾诉吧,“那你说会吗?”
“我不知道。”
蒋无涯坐起身,“但现在大约算是最合适的时段了。”
沈星有些不解。
蒋无涯就给她说:“你知道吗?南北大战到武德十七年之间,太.祖皇帝多次出兵决战北狄,最后一战一直打到头曼龙城,歼二十五万北戎骑兵。”
“至此,北狄遭遇重创,这些年虽有犯,但都不算燎原大战了,威胁不了大燕国基。”
目前,其实算外寇平静且平稳的期间。
太.祖皇帝确实雄才大略,即使有些诟病,但攘外再掉头安内,无可挑剔。
风卷起雪沫,蒋无涯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希望女帝陛下之后,再出一个明君厉君;或者先一个狠厉君王,之后再有一个明君。”
狠厉君主,扫清党阀,把这些开国遗留问题全部解决;但一直狠厉也不行的,所以期待扫清党阀之后,再出一个明君,最好年轻些的。
如此,大燕就彻底稳了,将进入他期待的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海晏河清王朝兴盛的中叶。
说到这里,蒋无涯不禁苦笑:“啊,真理想啊!”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捡起根枯草茎衔着,栽回雪坡上,自己都摇摇头。
听着就像白日做梦。
蒋无涯说:“我呀,现在就盼着女帝陛下身体长健。”
这话隐晦,但说白了其实就是希望神熙女帝能更长寿一些。女帝很厉害,她就是厉君。
就是年龄和伤病让人暗生忧虑。
蒋无涯没有往宫里探听秘消息,但神熙女帝年初重伤人尽皆知,很难不让人隐忧。
下一任,明君?厉君?寇承嗣吗,不好意思,蒋无涯看不上。
寇承婴都还强多了,他算够得上厉君的,并且智勇俱有,可惜早早死在龙江。
厉君没有了。
至于再接任明君?更影子都瞧不见丁点,都不知道在哪里啊!
蒋无涯搓了搓脸,不由笑道:“我是不是想太多?”
哎呀,想太多了,如今朝局一团乱麻,正是两宫并立最胶着的时候呢,前后都看不见任何通向他期盼的趋势和迹象。从上到下都深陷这一团浆糊般的局势里。
蒋无涯是自我调侃笑着的,但语气却难掩一丝惆怅和黯然。
沈星看着他,上辈子就知道他是一个伟光正的人了,又听他静静叙说,她做不到,但她仍衷心钦佩。
“不会啊,你怎么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