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4/4页)
接下来的,裴玄素也知道了,大姨母曹氏马车翻侧,在从舅父家返回自己的路上出的事,曹氏的头磕在车厢壁和底下的大石上,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他带着哥哥飞马赶到钦州,焦急护着姨母长达半月,姨母始终不醒,最后送回家的路上,就咽气了。
裴玄素突然想起当年,纷杂的马蹄,他焦急护送,都根本顾不上表兄曹青晔他们了。
当时他正匆匆在前面和大夫商量病情,突然后面传来纷踏的脚步声,有人喊夫人醒了。
他急忙拉着大夫往里狂冲,但人还未到,后面的纷杂声就转为哭声。
他冲进院内,表兄曹青晔和曹青晏掩面弯腰悲恸在房门前,阳光明晃晃,那哭音冲进裴玄素耳中,曹青晔哭着说:“姨母去世了!……”
他当时只觉天旋地转,裴玄素从小不得母亲喜爱,姨母心里惦记着他经常来小住,姨母是唯一给他母爱般的温柔慈爱的女性亲近长辈,那时候裴玄素是个少年,刚刚殿试不久回乡省亲,少年状元,才十五岁,不满十六,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志风发被彻底抛却,他险些晕眩过去。
现在想想,当时姨母是回光返照。
正常的回光返照,没道理这么快的!
裴玄素一直咬紧牙关听着,他本来搁在一边扶手的右手,已经紧紧攒着拳,坚硬的碧玉扳指硌得他生痛。
一刹闪电回忆,裴玄素霍地站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重重一脚踹在曹青晔的心口,踹得后者横飞而起,重重撞在邢架上掉下来,直接吐了血,。
“是你对不对!姨母回光返照,是你和曹青晏杀了她!是不是——”
裴玄素恨声,恨不得当场把曹青晔撕成碎片。
不是他,不是他!……但也差不多了,是父亲的人,子承父过,相当于他。
曹青晔剧痛蜷缩,他哽咽咬牙,泪如泉涌,是痛得无法发声,也无话可说的。
裴玄素暴怒之下,连踹几脚,他连手都在战抖着,最后还是何舟顾敏衡他们生怕主子盛怒之下把人活活给踹死了,扑上去抱住裴玄素的脚,“督主,督主!”
“主子!不要——”
裴玄素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双目充满了血丝,神色骇人,是要噬人一般,冷风呼呼灌进牛皮大帐,他白日来不及更换的染血又干涸的鲜红披风抖动划出凌厉的弧度。
裴玄素嗜血的目光盯着曹青晔,如果眼神是刀,曹青晔已经被千刀万剐。
裴玄素森然,对顾敏衡等人道:“撬开他的嘴,一丝不许错漏!”
顾敏衡汤吉等人“啪”一声,抱拳,厉声领命!
裴玄素蓦地转身,快步而出。
他步伐又急又快,走到一半,沈星才由邓呈讳张合小心扶着出了牛皮大帐。
裴玄素霍地停下,转身快步走回来,亲自抱起沈星,紧咬牙关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快步带着她回了帅帐。
一群人忙呼啦啦跟上去了。
……
天黑黢黢的,风过刃林,呜号的怪声。
有种喋血的肃杀和杜鹃夜啼的凄厉感觉,混合在一起。
天明明不热,但沈星从牛皮大帐出来,却汗流浃背,心肝跳颤。
裴玄素返身回来抱她的时候,她发现他是僵着的,甚至一直到回到帅帐之后他的身躯都还在战栗着。
裴玄素才刚刚回到中帐,帅帐刚刚搭建起来,里面连灯都没有点,所有人都没有跟进来,他抱着她进了这个黑乎乎的大帐里面。
他把她放在帅案上,自己直接跪在了帅案前。
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到了沈星面前,两个人的暗地里,他才彻底流露了出来。
“姨母很疼爱我的。小时候为了我,甚至打过我母亲的耳光。”
长姐如母,慈心抚育,尤其是没有父母在上面关照的情况下。裴玄素的大姨为了他,甚至动手打过裴玄素的母亲曹夫人,曹夫人不敢还手,但她就是倔强认着自己的想法。
姐妹俩多少次吵架,姨母抱着他,气得簌簌掉眼泪,但无可奈何,一直都惦记着他。
“小时候,其实舅父也很疼爱我的。他也疼爱母亲。”对他的爱,源自于他的母亲。因为曹闵和曹夫人是双生兄妹,娘胎里就在一起的。
“他固执耿介,别人都说他不好相处,但他很疼爱妹妹。照顾姐姐,是个很好的弟弟和兄长。”
裴玄素痛苦极了,他哑声说,甚至弯下了身躯,咬着牙关抵抗那胸臆间的哽痛。
虽然有磕绊,但大体来说,这个大家庭还是美好的,不管是母亲那边的舅家,还是宣平伯府的自家。
那时候,舅父经常因为母子二人的矛盾而头秃,但有舍不得多责备他的双生妹妹。
所以从一开始知道曹家是间谍,有大问题,在沈星的前生甚至背叛的那个人,直接导致“他”的战败死亡。
裴玄素简直不可置信。
知悉曹家有问题已经很长很长时间,裴玄素以为自己已经消化了,但事到临头,真正见到曹青晔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过不去!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个该死的夏以崖,竟然甚至是他的表兄弟!
这个痛苦到狰狞的神色中,脑海闪过过去种种姨母舅父甚至祖父叔父堂兄之间的相处画面——裴玄素固然有厌憎他的叔父堂兄们,但深藏在心底深处的,他连累了全家,他是有些不敢去面对他们的。
随着这些尘封的秘事一桩桩揭露,这种感觉越来越深。
这一刹那,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夏以崖的场景。
绮年少年,会馆高楼,垂珠华帘,挥毫泼墨,满堂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
在某个鲜花掌声无数的时刻,有个青年凭栏持杯而笑,说了一段同样惊艳无比的发言,他回头望过去。
二十出头,蓝衣疏阔的高大青年,见他望过来,冲他举了举杯,微笑仰头饮尽。
裴玄素当初第一眼看见他,便生出了亲切的感觉。
后来朋友曾静等人偶然还笑说过,两人眉目有点像,可见是天生的前生兄弟朋友了。
原来啊,这竟全部都不是凑巧啊!
裴玄素思及仓促去世的姨母,曾经的温馨快乐,他真的真的痛苦极了。
然而有多痛,他就有多恨,他恨不得生嚼了这个夏弘璋!夏以崖!
裴玄素真的恨极了:“我要杀你!!!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
他把沈星放在帅案之后,死死抓着帅案的厚边,甚至连指甲都翻了。
这一刻指尖钻心的剧痛,让他眉目都扭曲了。
夏以崖要是在他面前,他能一口一口把这个该死的东西的血肉给撕下来!!